就在不久前,一位少女住在西边的一座城里,这城倚着山,长河穿过,城市名字不重要。这样的少女,总是单薄地裹在蓝白色的肥大运动校服里,两肩背着鼓囊囊的书包,留着齐耳的“高考冲刺发型”,挂着啤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因为睡眠严重缺乏,额头上冒着几颗油亮亮的红痘。她穿梭在教室、食堂、宿舍之间,每天刷七八套题,睡五六个小时的觉,周六下午回家吃家长准备好的“高考营养餐”,喝“忘不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梳头发时从梳子上抓下一大把头发,团成团丢进垃圾桶。书包里塞上些爸妈买好的保健品,又晕晕乎乎地坐车回到学校。她数学差,读文科,勤勤恳恳,老农民一样努力,考进了市高中的重点班。
我们的这位少女,名叫常晓星,虽说高中时间紧,任务重,可她一天钻在玛丽苏小说和少女漫画里,忘了做题和上课,总是物理老师的粉笔头砸下来,她抬起头望着物理老师——带着老花镜,穿着格子短袖,把圆鼓鼓的肚子和短袖一起掖进 平整的西装裤里,靸着凉鞋——时,总是含着些脉脉的情意,似乎那个女儿已经嫁人的物理老师比《独家记忆》里的慕承和还要有风情,“一双似水般的黑瞳轻蔑而深沉地打量着我,粉笔在他那双无骨似玉般颀长的手指间打转,磁性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加速度、摩擦力、电磁感应,温言款语却又是杀伐果决,一字一句尽是激扬文字……”
“咳……咳……”物理老师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一口老痰,背过身子用纸擦去。“常晓星啊……好好听课。”
常晓星的成长史,就是中国玛丽苏文化的成长史。小时候做完功课的暑假,常晓星总是偷偷打开电视,湖南卫视两点到四点总是播着《还珠格格》、《爱上琉璃苣女孩》、《恶作剧之吻》、《泡沫之夏》……还有她听不懂看字幕字又认不全的泰剧,泰剧里面女主人公皮肤是纯正的小麦色,不像中国女主角动不动就脸红,里面的男主人公总是好热情好热情,一下子就把女主人公推到墙角,或者推到在沙发上,也不管女主有没有磕到头,就吻起来。“吻”这个词真让常晓星害羞,她一看到男主推倒了女主,她就赶紧用手把眼睛堵住,她知道,他们要“吻”了,和妈妈看电视剧看到“吻”,妈妈总是说“少儿不宜”然后把她的眼睛堵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常晓星自己堵自己眼睛,会从手指缝里偷着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自己的呼吸也和电视上的人同步了,手里堵着的热气把她的脸搞得烫烫的。那时候放动画片的,有金鹰卡通、卡酷动画、少儿频道,她喜欢看《百变小樱魔术卡》、《名侦探柯南》、《犬夜叉》、《虹猫蓝兔七侠传》,她求妈妈给她买蓝兔的宝剑,一把会发夜光的剑,可常晓星一点都不想和虹猫少侠“双剑合璧”,她看到小朋友口中的坏人黑小虎舍命去救蓝兔,蓝兔却打伤了黑小虎,一口一个她要回去找虹猫,黑小虎说“我黑小虎不过是想救我爹爹,在你们口中却成了罪人;我舍命救你,你却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要找那个为了多数人弃你于不顾的虹猫少侠。”常晓星哭得不像样子,晚上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对面楼亮满了灯,她就想,她的盖世音雄黑小虎,会不会像怪盗基德一样,忽然落在她的阳台,温柔地叫醒睡梦中的她,她的眼前会出现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她一定会抱住他,不能再让别人伤害他了。她会英勇地说:“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你罪不可赦,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常晓星总是这样想着,睡意便来了,嘴角漾着一丝笑意,是从梦中浮出来的。
后来,她认了很多字,她跟着班里的女孩一起看小说,《怖客》、《最言情》、《最推理》三足鼎立,整个班的同学都有自己的阵营,当然,她就是言情届的头号粉丝。她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花火》,不过多久又刮起了《蔷薇少女馆》的风浪,讲得是校园里吸血鬼谈恋爱的故事。她和朋友曹安安就照着《蔷薇少女馆》写小说,把同学和小说里的人物联系起来,幻想他们谈恋爱的故事,有时候分不清楚小说和现实,一天追着男孩叫黑曜、红药,问他们究竟是不是吸血鬼。
长话短说,她像个小小的恋爱雷达,什么言情的小说电视剧都瞒不过她,她看美国的《五十度灰》、《暮光之城》,也看日本的《请和废柴的我谈恋爱》、《宠物恋人》,她看韩国的《来自星星的你》、《大长今》,也看“霸道总裁爱上我”,由此完全脱离正常理性的轨道,平日里看着素素净净的女孩,心里究竟有多少桥段在轮番上演,也许最优秀的女频小说作家也猜不出来吧。
她要想那些小说里的女孩一样:被一个男人爱,享受他的狂暴和霸道,了解他的小小怪癖和内心不为人知的隐痛,和他身边的女人斗智斗勇,去给他生孩子,嫁入豪门专心地工于心计,去陪他经历大起大落和纷纷扬扬的情欲,最后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做一个称职的x太太。
常晓星自认为自己拥有着成为小说女主角的一切条件——平平凡凡的家境,比袁湘琴家里好一些;普普通通的长相;不算聪明的头脑,不算拔尖的成绩,但还不至于是F班的程度;连她的名字“阿星”都和《放羊的星星》里面夏之星一样,似乎美中不足,就是她还没有男主角。因为小说没有男主角,就好比明星没有眉毛,身体没有灵魂。她想,小说女主角一定是因为跌倒、撞车、晕倒,和一个男孩产生联系,然后在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一眼万年,众生失色,电光石火,美好曲折的故事从此开始,他会说:“女人,你引起我的注意了。”在想像出这样的场景之后,常晓星心里腾起满满的幸福感。她心里有那样一个人选,从高一开学时候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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