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的一天上午,差不多8点半的时候,杨昭正认真地趴在卧室的书桌上写暑假作业。楼下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那天正好是星期一,杨昭父母都去上班了,杨昭遂下楼去接电话。
“你好,请问杨昭在吗?”电话那头传来了柳筱甜柔的声音。
“小姐姐你终于来电话了。”杨昭一阵兴奋,“我等了你半个多月了呢。”
“对不起啊,这阵子我一直在妈妈厂里做计件活,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不过今天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所以再忙也要打给你。” 柳筱的声音中透露着喜悦。
“不用说,一定是南江大学的通知书到了。”杨昭很肯定。
“你真聪明。我被南江大学英语系录取了,通知书刚刚送到我妈妈厂里呢。”
“太棒了!”杨昭兴奋地跳了起来,仿佛是他考上了南江大学一般,“小姐姐你太厉害了。恭喜你!”
“谢谢。”柳筱很开心, “今天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小小地庆祝一下。我请你吃饭。”
“还是我来请你吧。”和柳筱认识了三个月,杨昭隐约感到她家经济条件比较一般,不想让她破费。
“那怎么成,我考上了当然得我请你。”柳筱不同意。
“其实,我很怀念和你一起啃馒头的那段时光。那馒头的味道还真不错。”这是杨昭的心里话。
柳筱咯咯笑了:“等你考上南江大学,我们再一起啃馒头吧。今天一定让你吃好的。”
杨昭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说:“其实去餐馆饭店吃饭没多大意思,我们去小汤山水库边烧烤野炊如何,516路公交车经过那里,只需坐五站路,差不多20分钟这个样子,我以前去过那里,很好玩呢。”
“这么热的天,会不会把我们给烤了呀?”
“不会,今天最高气温才32度,水库边更凉快呢。”
“可我从来没有在野外参加过烧烤活动,万一做得不好吃怎么办。”
“烤东西我内行,就交给我来吧,你在一旁搭个手就行了。”
“嗯——”柳筱想了想,说,“那也行,可是现在菜场都关门了呀。”
“不用去菜场买菜,我家冰箱里还有好多蔬菜和牛肉呢。你家如果有馒头,你也可以带点过来,没有就算了。”
“嗯,那就听你的。”
随后,两人相约9:30在车站会面。杨昭负责带烧烤架子、蔬菜和肉,柳筱负责带馒头和饮料。挂了电话,两人分头行动去了。
九点三十分,杨昭和柳筱骑着单车如约相会于丹阳车站。两人约有一个月左右没有见过对方了,此番相见,彼此都很开心。
“我来帮你拎。”两人停好车,杨昭一把拎过柳筱手上的袋子,发现她不只拿了饮料和馒头,还带了很多好吃的小零食,一问,才知道是她特意在超市买的。
没过几分钟,一辆516路公交车抵达了丹阳车站。杨昭和柳筱上了车,找了座位坐下,愉快地聊起了一些假期趣事。
约莫20分钟后,这趟516路公交车缓缓停靠在了小汤山水库站点。杨昭招呼柳筱一块下了车,领着她下了一条小路,走了大概50米,就来到了水库的南端。
柳筱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水库紧邻着一片树林,水库与树林之间隔了一片土坡空地。水库的水很清澈,树林也是郁郁葱葱。这里的环境看起来还挺不错。
杨昭选中了靠近岸边的几棵大树下的树荫作为烧烤区域。因为这片树荫周围没有草丛,与树林也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易引发火灾。
树荫下,杨昭放下背包和袋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分门别类放置在地上。
他与柳筱分工协作,他让柳筱拿着小水桶去岸边洗几个土豆,自己则钻进树林捡起了柴火。
杨昭出手敏捷,不到5分钟,就捡来了很多树枝,又捡来几块砖头和石块,在地上磊成一个灶台,又把一个平整的小型烧烤铁网架搁在上面,往灶台里面塞了些树枝。
看着柳筱惊讶的表情,杨昭得意地告诉她:“我以前和同学们来过几次,哪里有石块,哪里有柴火,我心里都一清二楚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几张报纸,引燃了灶台里的树枝,又吩咐柳筱先将切好的土豆放在烧烤架上。
“土豆熟得慢,要先烤。”杨昭边说边用干净的钢叉拨弄着烧烤架上的土豆。过了一会,他又拿出一块冰冻牛肉。那块牛肉里面的冰还没完全融化,肉还新鲜的很。杨昭把盐、孜然粉、五香粉等调料交给柳筱,教了她如何使用调料的方法后,就提起小水桶,去水库边洗肉切肉了。柳筱则按杨昭刚才的指导,给土豆上调料。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几分钟后,土豆和牛肉都熟了。杨昭拿起钢叉,把土豆和牛肉都叉到了碗里,又拿出两双筷子,一双自己用,另一双给柳筱递了过去。柳筱接过筷子,拿出两瓶果汁,将其中一瓶递给了杨昭。两人在地上垫了几张报纸,席地而坐,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开心地品尝起土豆和牛肉。
“嗯,味道不错呢,又香又美味。”柳筱品尝了几口,夸赞了起来,又问,“看你搭灶台,烤肉串,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你平时烧菜一定烧得很好吧?”
杨昭笑了笑:“让你失望了,我没怎么烧过菜。但搭灶台,煮食物,可是我们男孩子从小干的事,所以做起来比较利索。”
柳筱笑着问:“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吧?”
杨昭没否认:“调皮嘛,肯定有那么点,但还没皮到出格。”
两人聊着,吃着,又不断把新的蔬菜和食物放到烧烤架上,连柳筱带来的两个馒头都被杨昭拿来烤了。柳筱从来没有玩过烧烤,但在杨昭的带动下,平时蛮安静的一个女孩子,内心深处的一股子小小的野性也被激发了出来,又是帮忙捡柴火,又是拿扇子扇火,也是越玩越起劲。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所带的食物和饮料都被消灭得差不多了。杨昭烤完最后一个玉米,朝柳筱递了过来。柳筱笑着后退了几步,连说:“吃饱了,吃饱了,再吃肚子就涨了”。
杨昭要逗柳筱,拿着玉米向她迫近,装出一副硬要她吃掉玉米的样子。柳筱笑着跑开了。两人绕着几棵大树追逐嬉戏,欢快的笑声给这块寂静的土地增添了许多生气。
两人闹过后,又回到灶台边,用水把火浇灭,把东西都清理干净,装进了袋子,然后一起去水库边清洗餐具。忙完一切,两人靠着一棵大树树干,肩并肩地坐下来休息。
望着清澈的水库水面,享受着树荫和微风的清凉,两人都感到无比惬意。
柳筱无意侧脸看了看杨昭,忽然抿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杨昭很好奇。
柳筱用手指在空气中迅速画了张脸:“这里有个大花脸小伙子。”
杨昭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
柳筱笑得更厉害了:“你越摸越花。”说着递给他一面小镜子。
杨昭照了照镜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他在清理灶台的时候,脸不小心碰到了燃烧过的树枝,留下了几道碳色的条纹。
杨昭站起身来,要去岸边清洗,起身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望了一下柳筱的另一侧脸,也笑了起来:“哈哈,这里也有个大花脸的小姐姐呢。”
“啊?”柳筱吃了一惊,忙拿起小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右侧的脸上也有两条碳纹,顿时羞红了脸。
杨昭笑着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柳筱轻轻哼了一声,也起身往岸边走去。两人在岸边掬着水洗了起来。
“大花脸小伙子不愧是当过历史科代表的人呐,引经据典起来,比我们文科生还厉害。”柳筱边洗脸边开玩笑说。
“岂敢,岂敢,我是在抛砖引玉呢。文科生姐姐,你也来两句嘛。”杨昭逗她。
“我可没你这么贫。”
“那我再贫一句。”杨昭看着柳筱脸上的碳色淡了下去,想起了一首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哎,哎,看来你不读文科真的可惜了呢。”
嬉笑间,两人将脸清洗得一干二净,又掏出纸巾,把脸擦干。
杨昭在岸边捡起一块小石片:“小姐姐,看我给你露一手。”说罢,将身子向前一扭,手臂朝前一展。一块石片飞了出去,贴着水面,连翻了四五个跟斗,“咚”地一声跌进了水中。
柳筱拍手跳了起来:“哇,好厉害。我也试一下。”说着,她也捡起一块石片,扭着身子,舒展手臂,将石片甩向了水面。不料石片直接落入了水中,一个跟斗都没有翻起来。
“哎呀,我怎么不行呢。”柳筱着急地看着杨昭。
杨昭笑了笑:“这招叫凌波微步,成功与否,跟挑的石头,甩的方式和力度都有关系。我来教你吧。”说着,又捡起一块石片示范起来。
在杨昭的指导下,柳筱终于能让小石片在水面上翻两个跟头了。
“我成功了。”她开心地在岸边跳了起来。两人欢笑着玩了一会,感觉累了,又回到大树边坐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杨昭从背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了柳筱,说:“你不是想知道丰阳夫人和丰阳义女的事迹么,都在这本书上了。”
“《《晋季南略》》。”柳筱看了看书名,“那王瑾,就是丰阳夫人和丰阳义女的义兄吧?”
“丰阳夫人和王瑾其实是恋人,但没有成过亲。所以只能用义兄的名义给她们主仆立碑。故事蛮精彩的,我都看了好几遍,一直在等你电话,好早点拿给你看,今天终于等到你的电话,我出门前就带上了,好亲手交给你。”
“我回家一定细细阅读。”柳筱微笑着把书塞进了她的挎包。
杨昭看着柳筱甜美的笑容,忽然说 :“小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可以啊。”
“你为什么从来不提你的爸爸呢?”
柳筱一听,一下敛了笑容,眉宇间的那股淡淡的忧伤又显现了出来。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杨昭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
“那个男人,不配让我叫他爸爸。”柳筱忽然恨恨地说了一句,沉默了一会,又开口说,“杨昭,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可以不隐瞒你。”她很信任杨昭,对他敞开了心扉。
原来,柳筱长期生活在一个单亲的家庭里。
母亲原先是平水县北晴镇人。平水县是越州市下属的一个县,县城离越州市区大约有七八十公里,北晴镇离市区更是有一百公里之遥。
母亲年轻时,是县纺织厂里的女工,长得很漂亮,是那个年代的厂花。父亲本是月湖区人,
出身干部之家,高大英俊,能说会道,好学勤勉,有能力又有才气,有着不错的前程。
然而柳筱的爷爷,在一场突然起来的运动中被打成了反党分子,家庭遭遇变故。父亲被划为黑五类子女,作为技术工人被下放到偏远的平水县,被分配到母亲所在的纺织厂里上班。
因为黑五类的身份,父亲在厂里郁郁不得志,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对前途充满迷茫。不久,因为父亲文化程度高,被厂领导临时指定负责厂里宣传栏和板报的工作。每当父亲出板报的时候,一个美丽的女青年路过时,总会站在一旁看他,那眼神中充满了仰慕。
她就是柳筱的母亲。父亲被母亲身上焕发出来的青春的气息及美丽的外貌所吸引,而母亲亦着迷于父亲那英俊的脸庞、忧郁的眼神及身上焕发出来的知识分子所独有的文化气息。
两人眉目传情,暗生情愫。母亲不顾父亲黑五类的出身,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和他走到了一起。两人喜结良缘,第二年生下了柳筱。
不久,十年浩劫结束,柳筱已故去的爷爷获得平反,父亲和母亲按照政策双双被调到父亲的户籍所在地月湖区的一家国有纺织厂上班。一家三口过上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在柳筱三岁的时候,中国大地迎来了改革,国家开始对外开放,父亲顺应潮流,投入到了商场,做起了纺织品生意。
在生意场上,父亲结识了一位来自江岸区的背景深厚的贵小姐,那贵小姐对父亲甚为欣赏,不顾其已有家室,依然对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父亲贪慕荣华富贵,竟然抛家弃女,逼母亲离婚,自己却做了那贵小姐的上门女婿。
母亲忧愤之下,曾想到过自杀,但始终放不下柳筱,于是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抚养她,供她上学念书。期间,有好心的亲朋曾给母亲介绍过带有一儿或一女的对象。但母亲一来因为感情受到过重创,已无心谈情,二来不相信对方会善待柳筱,所以迟迟没有再嫁。
从此母女两相依为命,靠着母亲一个人的工资,日子过得有些拮据。父亲发达后,曾悄悄派人前来送钱。一开始,母亲都把人和钱拒之门外,但后来为了柳筱的成长,也坦然接受。她对送钱人说:“请你转告他,我是不会花他一分钱的,但他有赡养女儿的义务,这些钱,我都会花在女儿身上。”母亲每次收下钱,都用来给柳筱买衣服,买营养品,买学习生活用品及改善伙食等。
在柳筱初三毕业,考入月湖中学之时,贵小姐暗中侦查到了父亲给母亲送钱一事,大为震怒。她担心父亲与母亲旧情复燃,暗中派人与母亲谈判,说如果母亲肯带着柳筱迁移户口,搬离月湖区,那么将补偿她两万元。如果母亲不答应,就要父亲出面和母亲打官司,要从母亲那里夺走柳筱。
母亲怎么离得开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她将柳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在对方的威逼下,母亲无奈提出条件,要求贵小姐给自己找好工作,并且让女儿转到不低于月湖中学整体水平的重点中学读书。
贵小姐对母亲提出的条件一口应承。她派来的人说会将她安排到滨海区丹阳镇的纺织厂上班,并会托关系让柳筱去读丹阳中学,同时也叮嘱母亲,绝不可以和柳筱父亲有什么瓜葛,没什么大事不要再回月湖区,也不许与远在平水县的亲戚说起这件事。母亲了解到丹阳中学在教学上并不落后于月湖中学,就同意了贵小姐的条件。
拿到补偿款后,母亲在丹阳镇的一座老小区买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将所剩不多的余款存入银行,用作抚养柳筱成长的专款。从此,母女两成了丹阳镇的居民。
柳筱诉说完自己的身世,眼眶早已噙满了泪水。杨昭倍感同情, 愤怒地说:“逼人背井离乡,这还有没有王法,难道那贵小姐可以一手遮天不成?为什么不去告她。”
柳筱黯然道:“她的家族背景太强大,听说省里的高官都是她家的座上宾,我们普通老百姓又怎么斗得过她。”
“那个贵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妈妈不肯告诉我,说是为了保护我。她要我永远不要和那对男女有什么瓜葛。”
“后来她有没有为难过你们?”
“那贵小姐就是不想他的男人见到我妈妈,只要妈妈和他没有瓜葛,不让他找到,她倒不会为难我们。至于我个人,平时去市区倒也无妨,因为那个男人从我三岁起就没再见过我,就算路上碰到也认不出来。”
“你没法原谅你爸爸?”
柳筱咬着牙说:“我说过,那个男人不配我叫他爸爸,他这么对待我妈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杨昭掏出纸巾,轻轻地给柳筱擦起了眼泪。
“能让柳筱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孩如此痛恨,可见她爸爸对她们母女伤害之深。”杨昭打心里不耻柳筱爸爸的所作所为,对柳筱更是增添了许多怜惜。
柳筱悲不自胜,一把扑倒在身边的大树干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是我勾起了你伤心的往事,又让你经历了一次痛苦。”杨昭轻轻抚着柳筱的肩膀,满声歉意。
“不,不怪你。”柳筱边哭边说。
“不要太难过好吗,以后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好朋友吗?”杨昭轻声安慰着。
在杨昭的安抚下,柳筱渐渐止住了哭声。几分钟后,她缓缓挺起身,朝杨昭笑了笑:“嗯。我会坚强的。我一向要求自己,一定要学会坚强。有时往好的方面想,我在丹阳镇,可以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安安静静地读了三年书,结交了几个善待我的好同学。还在毕业前认识了风趣、善良的你。这让我更加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一个小时后,杨昭送柳筱到了她家小区门口。
“小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一个星期后好吗?我打算白天帮妈妈做事,晚上看你借我的书。下星期一晚上六点这个样子,我一定打你电话。”
“嗯。我等你。”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3211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