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十年,我跟随我的父母来到了清盛。
那是泰、缅、老三国的交界点,是罂粟的集散地,金三角的各种毒品就是从这里南下泰国,然后运往世界各地。那里有美丽的高塔和湖泊,也有被罂粟侵蚀的人们,有虔诚的佛教徒,也有豪华赌场里的疯狂赌客,我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我一边怀念着小渔村的岁月静好,一边使劲融入这个混乱的世界,气人的是,见多了人情百态之后,竟也慢慢开始觉得这个地方其实也并不那么混乱。我可以安静的在湖边写生,也可以冷漠的与吸毒者擦肩而过,我可以跪在佛前祈祷,也可以为了一丁点工资在各大赌场当服务生。
再加上那年非典横行,大街上充满了板蓝根和白米醋的味道,原本就不安定的城市变得越发暴躁。我曾经无数次目睹死亡,但是天灾和人祸的区别在于,我可以拼了命在这乱世活下来,可以拼命和人心对抗,却无法改变或是阻止上天的安排。有许多人被送进医院的隔离区,也有人直接被送进太平间,我淡漠的看着这一切,我心无波澜,我早就厌倦了这一切。
父母不再允许我去赌场工作,但她们自己却还在人堆中挣扎,他们宁可自己走在死亡边缘,也要保护我。然而在赌场工作的最后一天我结识了欣妍,这个女孩的出现让我结束了在清盛的生活得以回国,可是这个结束的过程十分惨烈,惨烈到我每想起一次,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吃人的城市,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美丽的女孩儿,欣妍。
一名赌徒输了钱,对发牌员大打出手,欣妍在围观的人群中一声不吭,默默地挨打,我站在围观的人群外一声不吭,看着她挨打,因为我们都知道,失去理智的赌徒在赌场闹事,他的下场一定会更凄惨,而欣妍受害者的姿态会让她获得一笔可观的赔偿金。
果然,不一会儿保安就闯进来,“请”走了那名赌徒。
我在赌场工作虽然没有多少时日,但我知道这个女孩名叫欣妍,和我一样是中国人,只是她上白班我上夜班,所以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今天我临时换班才会看见这一幕。她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人群已经散去,她看过来,视线相对时,我看到她眼中的坚韧一闪而过,随即嘴角弯起一抹妖艳的笑,欣妍是那种五官特别好看的女生,尤其是那一双向上挑起的丹凤眼,有一种摄人魂魄的美,她皮肤黝黑,身材高挑,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是从她的眼神中我想到了一句话,一个人的阅历都写在她的眼睛里。
她从我身边走过,我也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这类事情在赌场并不少见,我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我想到了何慕天,那个纯净美好的少年是不是也会偶尔想到我呢,门前的那片樱花是不是又迎风而开了呢,他的琴声是不是依旧飘扬在海风中呢?
何慕天,再不见到你,我就快要忘掉你的样子了。你呢,你是不是,也快要忘掉我了?
夜晚。
我站在信箱前,把写好的信塞进信箱里,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何慕天写信,写到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再跟他说什么,不知道在金三角的那匆匆一面是不是只是我的幻想,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可我从来都来不及收到他的回信就已经赶往下一个地方,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过我的信。
“喂!”
我闻声回头,是欣妍,她站在路边,在鹅黄色的路灯下浅浅的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她的笑,就觉得很讨厌。
我不常笑,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笑的事情,所以即便别人的笑并不明媚,我也会很嫉妒,嫉妒她们在这样的世道里还能笑得出来。
“我叫欣妍。”
“启铭。”
“给男朋友的信?”
“与你无关。”
“他收不到的!”
我停住刚迈出去的脚步,看向她。
“这儿的信箱早就没有人来收了!你......刚搬来的?”
“请问,哪里可以寄信?”有求于人,语气自然放软一些。
“我家!”
“你家?”
“我爸爸是信差,你拿来我家就行,喏,那里就是我家!”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傣族的小竹楼,原来是邻居,好巧。
“谢谢。”
后来还是厚着脸皮拜访了,欣妍的父母很是热情,说不上是多幸福的三口之家,在异国打拼的人们状态大多相同,也许是来自一个同一个地方的缘故,我对欣妍的态度开始从嫉妒变为惺惺相惜,单凭她可以帮我带信这一点,我便十分感激。时间一长,竟然有点友情的意思。
“启铭,你来!”
我跟着欣妍走进一间小屋,我咳了两声,灰尘实在太多了,里面放着好几个箱子,欣妍按照上面的年份打开了一年前的,居然露出许多信件,“这些都是寄出去没有人收给退回来的,或者是别人寄过来没人收的,总之啊,我爸爸把那些没主的信件都留下来了,他总说舍不得扔!”
一直觉得信差是一个十分......嗯,浪漫的职业,他总是奔波于一座座城市之间,传递着别人的思念,他身上没有闪耀的光环,但是他是光荣的。
欣妍翻找着,“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就觉得很熟悉,大概一年前吧,我爸爸在禅邦的一个小镇上收到的,那封信在运输的途中破了,信封上的字写的太好看了,很久没有见过汉字我都被震撼了呢!所以我偷偷看了那封信!”她调皮的眨眼,“对不起呀!”
我被内心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到,心脏怦怦怦的小鹿乱撞,“是给我的信?”
“嗯!”
我抓住欣妍的手臂,“是从哪里寄来的?寄件人是谁?”
“找到啦!”
欣妍从箱子里翻出信,递给我,我几乎是抢过来的,信封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是我认得出,A市凉城,何慕天,启铭。
我有那么一瞬间不敢打开那封信,我下意识的觉得这里面有我与何慕天的结局,或许他会说,他有了他的生活,而这生活里,没有我,或许他会说,他还在期待有我的未来。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接受这封信带给我的喜悦或者悲伤,因为,小时候的时光再美好,也架不住十年的分离。
我抽出信件,打开,何慕天的字迹娟秀又不失刚毅,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何慕天,我有多少年没有收到你的信了。
启铭,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凌晨11点半,再过30分钟你就满16岁了,启铭,你怎么才16岁呢,你怎么还不长大,你怎么,还不回来?
启铭,你的信我一直都有收到,每次收到我都会念给外婆听,她说,你从来也不知道给她写一封信,她很伤心,但是说这个话的时候她是笑着的,她说,你过得很好,她就放心了。
启铭,你真的像信里说的那样过得很好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开心呢,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过的很艰辛。
启铭,上周我大学毕业了,还记得那首《只差一步》吗?毕业典礼上,我演奏了这首曲子,以前我是为了妈妈演奏,现在,我是为了你。启铭,我毕业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娶你,准备好,给你一片只属于你的樱花树,那么,你呢?
如果你回不来,我就去找你,如果我没有等到你,就请你,等我去找你。
署名:何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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