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等来期盼中的一了百了,虽然利剑穿透骨头的清脆声在耳畔真实的响起,但毫无痛楚。
求生不易,为何求个死也这么难?
“司启,你这是做什么?”
“主人,请不要伤害王。”
这一唱一和是要做给谁看?说给谁听?
这里又有谁还需要他们这般做戏?
我冷笑着睁开眼,望着挡在我面前,被剑刺穿腹部,鲜血直流的司启。
“你,喜欢她?”
那位有着绝世容颜的主人,扭曲着自己华丽的五官,指着司启,浑身颤抖的问道。
我倒是真没想到,如此了得的她竟也是个如我一般见不得他人比自己更受异性青睐的狭隘之辈,当真是高看了。
“她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也要喜欢她?我不美吗?我不美吗?司启,你好好看看,你仔细看清楚,我的这张脸,才是你应该仰慕的脸。你睁开眼好好看看!”
“主人,您答应过司启,不会伤王性命的。”
司启捂着伤口,忍住疼痛,果然睁着一双朦胧中注满哀切的眼睛,凄凄惨惨的望着她。
“我不伤她,她要杀我!你看不见吗?司启。”
“她伤不了您,您放过她吧。”
“你这是做什么?司启,你别忘了,你是我的侍从,你说过要永远听命于我,只为我一人所用,你全部都忘了吗?”
“请您放过王。”
司启没有回应那位歇斯底里大人的期盼,继续哀求。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她?”
这女人,只怕是嫉妒出失心疯了,竟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因为这屁大的事,鬼哭狼嚎,实在是不可理喻。更何况,什么叫还是选择了我?司启若真的臣服于我,又怎会算计我,不算计我,我又怎会连累我的白止,我又怎会容你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我咬着牙,趴在那里,浑身神力散尽,火凤鞭早就不受控制的回到我身体里,连动一下胳臂都成了奢望。
当着我这样一个废人,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司启握住剑柄,唆的一声,将剑拔出:“主人,若您要杀王,请先杀了司启,司启绝无怨言。”
“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女子狰狞的夺过利剑,凌空摆弄一道后,却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僵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奋力将剑往地上一掷,指着司启疯疯癫癫道:“我不杀你,但是司启,你害死了她最心爱的白止殿下,你以为她会原谅你吗?你在她身边呆了那么久,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是再也回不到她身边的。哈哈哈,司启,到了最后,你终究还是要回来找我,你终究会发现,我才是你最后要服侍的主人。总有一天,你也好,他也好,都会清楚,我才是你们一心一意要追寻的人。”
说完,她又摇摇坠坠似乎想走到我身边,司启跪着爬行,将她拦下:“请不要伤害王。”
她停在半道的身子一僵,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抬腿就是一脚,正中司启伤口,很快,鲜活的血水就渗透衣袍,慢慢滴溅到地上那摊已变得有几分黯淡的血渍上,层次立显,艳丽得很。
即算是这样,我也不为所动,反觉得恶心。
这个装着纯良的骗子,骗了我,害了白止,我何须他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拼死保命?
况且,没有白止的四界,这条命我要了做什么?
直到此刻我才幡然醒悟:我一直以为我几次转生是为复仇。其实我错了,在这漫长的寻寻觅觅之中,我心中的仇恨早就被白止融化,我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与白止再度相见,再续前缘。这份心意,我才刚刚传达给他,还未来得及与他一起共享我想要的花前月下,我想要的卿卿我我,我想要的白首不相离……他就离开了。
这让我如何不悲痛?
我伏地而泣,心如死灰。想着既然不能同生,那就共死吧。偏偏司启在这个时候多事,几番阻扰,如何不令我恼怒?
司启肩一抖,又爬过去,苦苦哀求:“主人,请别伤害王。”
“好,司启,这次我成全你。”
女子又是一脚直接将司启踢开,留下这句话后,便愤怒的甩袖而去。
我泪眼朦胧,只顾着自己的伤悲,司启一身鲜血抱起我时,全无感觉,一心想着我的白止,想着在那年的洛河之滨,他用朝气蓬勃的声音,唤醒了被仇恨侵蚀得百孔千疮的我;想着我沉睡数万年,他抚笛静待,只为给我一生安宁;想着他不知我下落,绝望入魔,四界滋事,只为寻得我的一丝讯息,所有种种,我如何还能独活?
“王,主人说过,她筹谋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取回八颗晶石。所以,司启接近您,无关其他,仅仅是因为赤阑殿聚集了五颗晶石,司启是大人的守石者,从未想过要对王不利。”
“……”
“白止是魔君,您不能与他在一起。主人让司启自己选,是将神魔相恋的消息透露出去,还是将您骗至此地。司启不能让您成为神界公敌,所以,才将您强行带来见大人。”
“……”
“王,您当真要舍下一切随那琥……白止殿下而去吗?”
“……”
“在司启的记忆里,您永远都是有仇必报的火王,难道现在,您真的甘心如此轻易饶过害死了白止殿下的司启与……主人,也不愿活着等待时机吗?”
我得承认,司启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真正打动我的也只有那一句:是死了殉情还是活着报仇。
答案不言而喻。
司启伺候了我几千万年,的确是用了心,所以临到这个节骨眼,他还不忘对我的心里进行揣测,且精准到位。
我还能说什么?
即算能,我也不愿与司启这个叛徒说。遂闭上眼,头歪在他的胸口,便听风声阵阵,心里清楚:我要回赤阑殿了。可是我的白止,却再也回不来了。刚动了这个念头,鼻子发酸,眼泪滚烫,硬是从紧闭的眼皮底下渗了出来,湿得满脸无一干地,合着这难咽的泪,我竟稀里糊涂的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待我有意识时,眼泪没有一点点防备再次泛滥起来,汹涌得我的两只手都遮掩不住。
“王,绥叱说:您的眼睛已经不能再这样哭了,否则,会瞎的。”
司至伏在我的床头,见我双手掩面,赶紧拿来一块热热湿湿的帕子,轻轻覆在我的眼睛上,心痛的劝道。
瞎?
瞎就瞎吧,没了白止,我还要这眼睛做什么?
“王。”司至生怕我会掀掉药帕,将我的双手紧紧扣在掌中,继续劝慰我:“司至知道您现在十分悲伤,听不进司至的这些话。但司至仍要说:他一介凡身,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实乃常情,即算我们是神,也无力更改。您在爱上他之初,司至不相信您就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怎么会没有想,我当然想过。
我与白止,身份已然不同,想要在一起,自然不易。但我心意已决,只要他能舍弃满眼繁华,我便能守着不离不弃。遂想着,先与云湛断了那没有真情实意的该死姻缘,再借瑶华的紫萸杖看看当初父神到底是如何将晶石与亡灵融和,寻机取石。若能无恙取回,我自开心;若真须先夺命才取石,我想,我需要好好想想。想想,或许我敛了神力,幽闭神识,一心一意做个凡人,凭着曾经食下的穷桑果,也能与白止不老不死、长长久久,也能陪白止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到了最后,我想,我可能会放弃取回晶石。
这就是我想的。
可惜,我想了这么多,不能说给司至听,也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只能说与我的心听,让它为我哭泣,让它为我流泪。
所以,哭瞎了,又如何?
何况,我这是瞎,又不是聋。
我听得分明,司启在我昏迷之际,已经跟众神解释,魔族有心怀不轨者,幻变成白止,痛下毒手,伤我五分,再将我掳走,司启半道巧遇,与其搏斗,身负重伤,拼死一搏方救下我。但魔族穷追不舍,我与司启无奈之下只得逃入人间,暂住我的白止家。不想,却连累白止被魔方蚕食。我悲恸不已,神识暴乱,以致昏迷不醒,司启虽有以一敌十的能耐,但无以一敌百的能力,走投无路之时,幸得一神女相救,才大难不死,重回赤阑殿。
我不知道这番说辞是司启一早就准备好的,还是他口中那位大人的旨意,但我并未拆穿他,反而照单全收的默认了。因为司启说得对,我必须要为我的白止报仇雪恨,我才能了无遗憾的去找他。所以,我要留着司启。
这样才能再次见到他那位高高在上,又不可一世的主人。
“王,司启伤得很重,多亏了绥叱,才捡回一条命。他现在刚能下床,就急着要来见您,您见吗?”
司启没死,这是意料之中的。
至于,这是否得益于绥叱的妙手回春,还有待确凿。毕竟,他是主人钦点的守石人,又如何真要了他的命?再者,她原本的计划是让白止诛杀众位神君,然后坐享渔翁之利,巧夺晶石。可惜,她低估了白止待我之心,弄巧成拙,反让白止命丧荒天大泽,失去天机。我瞧着她神力极强,却也未强到能一举拿下云湛、纤琼、柳陌、虚铆的地步。最后的手下留情,与其说是成全司启,不如说是又使了一出苦肉计。
我抬手扯下药帕,眼睛还是肿得厉害,司至赶紧接过我手中的冷帕,新换一块。
“您若不想见,司至就让他好生养伤,待他好了,再换他来照顾您。”
“他既然想见我,就让他见吧。怎么说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有拒绝的道理。”
我说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因为身体虚弱,情绪崩溃,以致语气上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司至最是敏锐,虽只是这么丁点冷漠,但也瞒不过他的情商:“王,司启已经尽力了,在那种情况之下,他选择救您,放弃白止,司至不认为有错。即算换做是司闭,他也会这样做的。”
“我字里行间,哪有埋怨?”
“身为侍神,舍命救主,乃本分,何来恩人一说?您还说您没有埋怨?”
埋怨?
当真不曾有过,因为恨太强烈!
“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一会儿,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司启拜见王。”
我听着刚才的脚步,应当不是司启独自前来,也不问他是不是正跪着,让他赶紧起来之类的话,只道:“所有人等全部出去,本神君要好好谢谢这位恩人。”
等到四周静悄悄之后,我再次扯掉药帕,转头望过去,司启脸色苍白,双膝跪地,很是吃力。
“你若执意要留,便留下,但那日本神君说得清楚,从此以后,本神君不是你的王,你也非本神君的侍神。你留下有你的目的,本神君留你有本神君的用意,想必不说,你也明白。”
“王可以不当司启是侍神,但司启只认您一位王。”
“既是如此,那本神君命你说出你那位尊贵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盯着司启,明知他会如何回答,却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
伏地而拜的那个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良久才道:“司启可以告诉您,但不是现在。”
这个答案出乎我意料,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理应说:他不能背叛他的主人,请我恕罪云云。不想,我还是高看他了,临到最后,左不过也是一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想到这里,悲痛之余,唯剩厌弃,冷冷道:“你这是在跟本神君谈条件?”
“是。”
他答得不卑不亢:“待王养好伤后,司启定会据实相告。”
来这样一个大反转,我可以不领情吗?我可以称赞你司启,苦肉计用得越发的得心应手了吗?
我冷笑一声,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撒谎。
“王,冰王求见。”
眼前这个还没处理好,又来一个。
我示意司启离开,将已经凉了的药帕又拾起来,遮住双眼。听说这次营救,冰王出力最多,先是不顾病体,亲上净梵殿请出虚铆长老,后又穷追猛打,将白止逼入荒天大泽,助神界大获全胜,面对这么一位足智多谋,魄力过人的追求者,我算是看清了:有些人,终须要面对;有些事,终须要了断。否则,我就对不起白止。
念及“白止”,心头又是一颤,泪无声无息,刚出眼眶就被药帕吸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药,还是泪。
说来,这帕子当真是好,将我的懦弱藏在“深闺”无人知。
“焱兮?”
不知是我伤心过度还是我太过虚幻,这声“焱兮”竟少了他冰王平素里独有的那份清冷。我记得无论是曾为他之妻,亦或后为他未婚妻,总是我的热情高他数倍,他除了清清冷冷就是浅浅淡淡,为何到了今日,被我退婚时,反倒柔情起来?
我抖了抖嘴皮子:“冰王真是雅量,竟还愿意屈尊前来探望本神君,难得。”
“焱兮,我已凑请虚铆长老,请他准我们不日成婚。你我夫妻,前事都忘了吧。”
“刚夸你雅量,你倒不谦虚。”
我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吱咯吱响。
忘了?
说得好生轻巧!
“我是认真的,焱兮。”
“三日功夫,神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赤阑殿的火王移情别恋一介凡人。有了这三日,赤阑殿的焱兮早就不是曾经的火王了,恐怕现在在众神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的愚蠢神女。这等神女,冰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了。”
“不是你的错。”云湛一把攥住我的手:“若不是我辜负你在先,也不会有这后来诸多事情发生,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焱兮,你明白的,我不在乎谁说什么,我自始至终只在意一个你。”
这番情话说得还真是诚恳,可我在意的却是被他攥在掌中的手。我能想道的就是:可能是这双手,让白止遍体鳞伤,也可能是这双手将白止推入荒天大泽。想着想着全身颤抖得更厉害,狠狠用力,抽了回来。
“如果冰王认为本神君派一个侍神捧着一束花去退婚,显得不够严谨的话,那明日本神君就派赤阑殿第一侍神到碧落城走一趟,送上本神君亲笔所写的休夫书。如此,不知是否能令冰王满意?”
“你还在因瑶华戏弄你时,我没有斥责她,而故意跟我置气,对不对?”
呵,不好意思,还真的不是!四界之中,你冰王愿意偏袒谁,不愿意偏袒谁,岂能左右我的真心!
“焱兮,瑶华已经告诉我了,她说与你有一个交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借紫萸杖,但是焱兮,你是一个神君,应该明白,但凡有神识的神器,除了命定主人之外,是不会为他人所用的。四界当中,除了瑶华,谁也启用不了紫萸杖,即算是你火王,也枉然。”
“焱兮,我负你一次,你负我一次,我们各不计较,从新开始,好吗?”
“不好!”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呼”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药帕随着我的这声大吼,直接飞了出去。我瞪着一双满是怒火又红又肿的眼睛,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起来:“我跟你不同,我做不到!因为我爱白止,我忘不掉白止,我不能也不愿意和他之外的任何生灵成婚。所以,不会有重新开始,也不会有各不计较!”
“焱……”
“别叫我的名字,我不要我的名字从你这个刽子手的嘴里叫出来。”
“……”
这句话有点重,说得云湛圆睁的眼睛里全是惊恐,我视而不见,不是故意不见,而是根本看不见,我一门心思全在我如何释放被压抑的情绪上,我不知道我还说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又哭又笑,又捶又打的吼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后,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大嘴巴,无声哭泣。
云湛伸手想给我一丝安抚,我看着那只渐渐逼近的手,似乎看到了白止绝望的脸,愤怒的将其甩开。
云湛的手悬在半空,最后终又无力的垂下,颓败得一如他此刻的脸:“你好好养伤,你我之事,不急在一时。”
说完,念了个术,怀中就多出一簇徘徊花:“花也好,休书也好,我都不会收。我说过,你若找到一个真心爱你,又能给你幸福,若……真的找到了,我会放你离去。若没有,我便不会放手。今日,我先回碧落城,改日再来看你。”
放下这簇花后,云湛落寞离去。
我睁着一双泪眼,望着眼前这一簇黄灿灿的徘徊花,耳边不禁再次响起司至当初说的话:徘徊花,黄色——分手,决断。
事由它而起,终又落幕于它,果然是应验了它决断之花的名头。只是我不明白,我当初要决断的明明是我与冰王之间阴差阳错的孽缘,为何最终决断的偏偏是我与白止来之不易的真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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