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艾莎像两个同时得了失忆症的人,若无其事地起床洗漱。
卢铭的短信是在昨天晚上我沉沉睡去之后才收到的,区区五个字,“跟你没关系”。这个混蛋,把我的关心当成了驴肝肺,活该你女朋友的心里还有个别人。
刚有这个想法,我就被我自己给惊呆了。张希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那可是你哥好不好。虽然艾莎和我都刻意选择了回避昨晚的话题,可我的心里还是不舒服地矛盾着,毕竟血浓于水,相对于艾莎而言,卢铭对我更重要。
艾莎带着我在北京城里玩了两天,逛了大大小小不下五个景点,我感觉自己这两天走过的路,比我这一年走得都要多得多。
在我来北京的第四天,艾莎要去学生会处理事情,很抱歉地和我说,“希希,今天你得自己玩了。”
我求之不得,想着终于可以让我的两条小短腿放松一下了,可表面还得装出很遗憾的样子。
把艾莎送走,我又回去床上睡了一个回笼觉。临近中午,肚子快要饿瘪的时候,我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当年不比现在,美团外卖、饿了么之类的网络外卖平台还没有盛行。为了不被饿死,在在艾莎她们寝室翻箱倒柜觅食未果之后,我只能选择自行出门找吃的。
然而,这几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习惯,让我对中午时分的R大学生生活区异常的陌生。我在哪儿?我该去哪里?我完全一头雾水。
我凭着自己的直觉,在生活区里转悠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学生食堂。而更要命的是,我那极差的方向感此时倒是发挥了作用。我,迷路了!于是,我又在园区了转了一圈,结果,我连艾莎所在的寝室楼都找不到了。
正当我依稀觉得,18岁的花样年华还没来得及在大学里盛开的自己要饿死在R大的时候,眼前倏地出现了一家咖啡馆,看着还挺诱人的。其实,对于那个快饿死的我来说,只要跟吃的能沾上边的,看上去都挺诱人的。
既然是咖啡馆,里面多少总有些面包啊蛋糕啊之类能果腹的食物吧。我吧嗒吧嗒地往咖啡馆里冲,刚上了台阶,就看见从侧门走出来的低着头的艾莎。
我刚准备喊住她,还没开口,我倒是被别人喊住了。这是距上一次我和艾莎在医院擦肩而过之后的第二次失之交臂。
“张希希?”
那个喊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黎麦齐。
“你来这里干嘛?”对我而言,在这里见到黎麦齐,让我觉得十分怪异。
“来见一个朋友。”黎麦齐回答我的时候,似乎刻意地回避着我直勾勾地眼神。
这和平时的黎麦齐不太一样,正常情况下的黎麦齐总是不畏惧其他人的眼光的,他爱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他说过,这样做更能看到人的真实。人的语言最会骗人,可眼睛不会,它能直通到内心,管你说不说谎、虚不虚伪,眼睛早已经袒露一切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置身散伙饭当晚的饭馆拐角的感觉。艾莎就好比当时将我撞翻在地的陆知遥,而我,还是那个傻不拉叽、后知后觉的我。而这种感觉,让我不自觉地不舒服起来。
“黎麦齐,你有没有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给艾莎的那个关于L先生的故事补充了一些细节。L先生或许是F大的高材生,L先生或许带她去过F大那个外表破败内心却无比现代高端的图书馆,L先生的自行车后座上也许曾经有过艾莎一个专属的位置,等等等等。
在我问黎麦齐的这个问题上,我给了自己一个想听到的答案和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我自然是希望黎麦齐可以给我那个我想听到的答案,可我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那个我不想听到的答案,也是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胜出的。
黎麦齐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他的表现也着实算不上淡定和坦然,他几乎是自杀式地自爆了。
“艾莎她跟你说了什么?”
世界还真是小的可怜呢,我的人际关系仿佛是一张网。亲戚、朋友、敌人、亲戚的朋友、亲戚的朋友的亲戚、亲戚的对象的前男友、朋友的前女友,都化成了一个个点,串成了一个没头没尾的圈。好像谁都是谁的过客,谁都是谁不能言表的秘密。
在我恶狠狠地塞下两大块蛋糕和一杯放了三袋糖仍然奇苦无比的咖啡之后,黎麦齐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帮我把艾莎和他的后半段故事给补齐了。
黎麦齐和艾莎相遇的那一年,一个高三,一个大二。不用掰手指头也能算出来,故事发生到现在,也才一年半的时间,而他们的故事,总长度,也只有三个月而已。
黎麦齐和艾莎关系暧昧的那三个月,正是黎麦齐母亲病情反复比较厉害的时候。照理说,黎麦齐应该是没有心情谈恋爱的。然而,越是悲伤无助的时候,却越是情感需要大肆爆发的时候。心情烦闷的时候有人说说话,可比任何灵丹妙药管用许多。于是,黎麦齐的心,为艾莎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
黎麦齐打算和艾莎正式在一起的那天,黎麦齐放了艾莎一个大大的鸽子,而究其原因,自然还是因为黎麦齐的母亲。
那是黎麦齐第一次向艾莎坦白关于他的家庭,关于他的母亲的事实。艾莎的反应很平静,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平静的。然而,艾莎还是逃走了,就在黎麦齐告诉她的第二天。
黎麦齐给艾莎打电话换来的却是无止境的忙音,去艾莎所在的F大附中找她,她也避而不见。黎麦齐很清楚,他们之间的这点微弱关系,经不起推敲。其实,有这样的结果也不能全怪艾莎。正如她说的,“我以为,我更爱的是自己。”一个高三女生,能承受的是有限的。
之后黎麦齐和艾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2010年的12月31日,直到卢铭带着艾莎,同黎麦齐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黎麦齐将这个故事,从炙热的午后一直讲到了夕阳西下的黄昏。而我们谈话的地点,也从咖啡馆移到了操场旁的露天看台上。期间艾莎有发来短信找我,我回她说和一个朋友见面,让她不用等我吃饭。
北京6月中下旬的傍晚,没有S市的粘腻和烦闷。我和黎麦齐并肩坐在看台高高的台阶上,有风断断续续地轻抚着我和黎麦齐的脸。
操场上激战的热血足球队、跑道上蹒跚学步的孩童、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学生。所有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在我的耳边喧闹着、叫嚣着,扣得我耳朵生疼,却扣不进我的心里。
艾莎的L先生就是黎麦齐的这个事实,把我的整颗心都塞得满满的,鼓鼓囊囊的让我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我为卢铭打抱不平,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艾莎。然而,爱情却让人盲目,即使卢铭智商超群,也不见得能够幸免。艾莎心里对黎麦齐的感情没有停歇,这对卢铭来说不公平。
如果说艾莎喜欢的那个人,是另有其人,我也许就不会那么纠结和惆怅,我不介意自己会成为一个将艾莎的秘密公之于众的告密者,毕竟卢铭才是我的血亲,而艾莎说白了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可是偏偏艾莎心里的那个人是黎麦齐,是那个在我眼里,像流氓又像无赖,可在艾莎眼里,他却好成了另一副光景的黎麦齐。这样一来,我觉得自己像个在夹缝中求生的可怜小生命,哪怕稍稍的一个动弹,或许都会让我粉身碎骨。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心里对于黎麦齐的转变,正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的纠结里,藏着我的私心,藏着我不愿承认的缘由。
“我和艾莎之间,在一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黎麦齐的话,没有任何毛病。在艾莎和黎麦齐分道扬镳的这段日子里,黎麦齐没有主动联系过艾莎。他又怎么会想到,他和艾莎之间居然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可你今天不是来找她了么?”虽说没有毛病,可今天黎麦齐来找艾莎,这可是个不争的事实。
“是她让我来找她的。”黎麦齐摊着双手表示无奈,“我也想趁这个机会,跟她说清楚,我们之间没可能了。”
“上次我在医院碰见她,你还说你不认识她。”几个月前我在医院的电梯口偶遇艾莎,想来是黎麦齐与艾莎分道扬镳后的第一次单独见面。当时的艾莎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相较于一年前作为她逃跑理由的黎麦齐的母亲,黎麦齐更像是她的疮疤、她还来不及愈合的痛。
“我那是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好不好。”
如果当时在医院,黎麦齐将他和艾莎的关系和盘托出。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将这件事情告诉卢铭,或许趁着卢铭和艾莎的关系还没太过深入之前,这两个人就会分道扬镳了吧。那现在的艾莎和黎麦齐,又会不会因此再续前缘了呢。想到这里,我竟然是恼羞成怒的。我突然有些庆幸黎麦齐当时的隐瞒,原来我的潜意识里,是如此地不希望艾莎和黎麦齐再有任何的瓜葛。
就好比小时候和小伙伴闹别扭,我就希望周围的小朋友都要与她作对,不能和她有来往,如果有人和她说话,我就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黎麦齐是地痞流氓,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这应该就是占有欲最原始的形态了吧。
我正在为自己的这种莫须有的占有欲感到困惑,黎麦齐却在一边大笑起来。
“黎麦齐,你不正常吧。”我摸着被吓得小抖的心脏,把黎麦齐看成了一个神经病。
“张希希,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吃醋?什么叫吃醋?黎麦齐,你莫不是脑子里长泡了吧。此时,黎麦齐把他的这个人,整体往我这里平移了一个单位,我感觉他恨不得直接往我身上坐。我顺势也准备往旁边平移一个单位以确保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却被黎麦齐一眼看穿,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害得我想要离他远点的计划彻底泡汤。
黎麦齐离我很近,近得他只要一呼吸,我的耳朵就跟着痒痒。我被他钳着手臂没办法动弹,于是只能动动自己的脖子和脑袋,让自己以此来保持清醒,不要受到黎麦齐的蛊惑。
“别动。”黎麦齐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极了这逐渐降下温度的和煦的风,吹的人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我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烧得慌,想必此刻一定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新鲜猪肝的红。我的整个脑袋像是一口蒸笼,正向外散着争气。脑门上也不住地淌着汨汨的汗。我暗自庆幸着此时已经步入黑夜的北京天空,能够将我的窘迫和羞怯隐藏起来。
我能够感觉到,黎麦齐还在向我靠近着。呼吸声渐渐变得有些沉了,我的手脚在慌张中已经找不到可以安放他们的位置,我知道接下去意味着什么,可我能做的只有手足无措而已。
突然之间,天光大亮,操场上的照明灯依次亮起。有一束光,从头顶的水泥遮雨棚下直直射在我和黎麦齐中间,将我们两个人拢在其中。我和黎麦齐四目相对,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根手指头,而黎麦齐的眼里还留着尚未退散的意乱情迷。
“黎麦齐,大热天的,你靠那么近不觉得热吗?”我趁机将还没彻底缓过神来的黎麦齐推开,也顺势将自己的手足无措小心地藏起来。
黎麦齐依旧不依不饶地坐在我身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将自己笑成了天边一轮下弦月。
“黎麦齐,你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柴郡猫。”
我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看爱丽丝梦游仙境时的场景,我没有被扑克牌王后吓到,反而被那只嘴比脸大的猫吓得半死,还一度对各种猫产生阴影。
黎麦齐朝我白了一眼。“我乐意。”却依旧笑颜如花。
我还想怼他,却不想,不争气肚子倒是比我响得更快、更早。我大囧,将鄙视黎麦齐的话,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
黎麦齐又是大笑,从台阶上站起来,向我伸出手,“张希希,我请你吃好吃的。”
背光站立的黎麦齐,在这一瞬里,居然好看过了黎丘齐,我想,我一定是饿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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