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礼换了件衣服，黑色宽宽松松的毛衣套着深灰色的羊毛衫，底下是件黑色的丝绸长裙，她把到及肩的头发松松地扎了起来，鬓边还留了一缕。这一身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那个叫张曼玉的女子穿着它，那么美艳，冷漠，慵懒和孤独，叫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但是季君礼不喜欢她的短发，觉得有点张扬，因为现在的她，只想懒懒散散地给季辉炖碗羊肉汤，然后——去睡觉。
院子里堆满了东西，锅碗瓢盆，毛巾香烟，有精美的皮革包装的手表和钻石项链，也有白色透明塑料袋装的馒头和大葱，还有一堆季君礼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东西。季君礼光着脚出了屋子，从万紫千红的货品中拿了一袋羊肉、食盐和干枣，然后把散掉的头发绕到耳后，走进灶房里。
灶房里昏暗得很，不过好在季君礼也不太需要光。顺手把生灰了的锅刷和有着黑色不明黏物的白碗扔到大锅里，然后又打了一桶水，慢悠悠地坐到灶前。季君礼从灶台的小洞里摸出一盒火柴，又试着从旁边的地上放着的柴火堆里抽出几根木头，正用力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漆黑的角落里滚了出来。
好像是个人。
季君礼划亮了火柴，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一个极瘦的女人面朝下地躺着，她的白发有些乱蓬蓬地，夹杂着枯叶和小树枝，但看得出，原是仔细盘着的。她穿着大概是青色的粗布衣裳和裤子，上面还绣着浅黄色的云纹。许是太瘦了，衣服和裤子竟如同一滩水一样铺在地上，手臂和腿骨只浅浅地凸着。裤子下面，一双淡蓝色的三寸绣花鞋正对着季君礼。
火灭了。
灶房又昏暗一片，只剩下火柴头橘红的光点。那透亮的火星像小小的箭头，拖着越来越长的黑尾，不一会儿，也暗了下来。
季君礼叹了口气，道：“明桐珊，你害死了我，还要我给你收尸。”
而后她蹲下身，无奈地轻轻拍掉尸体上的灰尘，再把尸体扶了起来。尸体很轻，像一捆干柴。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急促的拍门的声音。
“陈队，会不会弄错啦，这房子里就一个老太太！”
“那岂不是最好的藏身点？”
“那还等什么！把门撞开啊！”
“小张！”陈队长还没来得及制止这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他就用身子猛地撞向了大门。
“妈呀！妈呀!妈啊-啊-啊-啊-”小张捂着自己的腰侧，一边叫，一边跺着脚，他忘了这古宅门上是有铁环的，疼的他龇牙咧嘴直抽抽。
陈队长好笑地摇摇头，又用手去拍门。门终于开了，是一个满脸疏离和冷漠的女子。开了门，她又后退了半步，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站着。她的相貌并非惊艳，却也算得上好看。细眉瑞凤眼，悬鼻鸭蛋脸，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扎着，湿润的风把鬓边几缕细碎的发送到唇边，温柔地缠绵地吻上，又离开，又吻上……小张仿佛闻到女子身上的幽香，淡淡的，淡淡的，像桂花油的味道。
“都一把年纪了，连敲门都不会吗？”女子好像有点生气了，清冷的声音里满是倨傲。
37岁的陈队长尴尬地咽了口口水，然后大声说道：“你好，我是长昌市公安局的警察，有几家商店里的监控拍到你……”
女子还是抱着手，面无表情地听着。然而，陈队长却突然语塞了。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监控中出现的女子，他原以为他要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发现这个嫌疑人，然后她与其他贼一样，在他威严正气的警装面前转身就跑，最少也该眼神飘忽，语气慌张。而现在，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甚至还有些不悦？
陈队长心虚了，老实来说，监控也没有拍到她行窃的具体画面，大都是她走了进去，挑挑拣拣，然后过了半小时左右，店里的人亲自拿着那些东西出门了。再加上不是所有的店都有监控，总共也就三家大店才去会去装这些东西，陈队长刚开始还以为是核算错误，导致金额不符，但细细询问才发现，店里的人对监控中的女子没有丝毫印象，连送货的人都不记得他们曾经出过自家的店，更别提记得把东西送到哪里去了。连着三个店都是这样，陈队长觉得要么就是盗窃团伙与商店内部员工勾结，要么就是这个女子用了迷药——之前也有人来报案，说什么就感觉被人拍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就把所有钱都给别人了，但是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女的，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陈队长又感觉自己有底气了，挺直了腰说：“我们怀疑你跟数起盗窃案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
“你话还没说完，监控拍到我？什么？”季君礼有点好奇，什么叫‘监控拍到’？所以她这句话，原本是想问‘监控拍到’是什么？但由于她的语气过于冷淡，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不是疑问，而是质疑。
陈队长感觉自己的底气又漏了，就像一个气球，‘嘶嘶’地叫了几声，然后迅速地瘪了。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心里好奇，这么湿润的天，嘴怎么能干成这样呢？
“额，那个，康华堂吧，老医生丢了部手机，监控拍到，那个，你拿了……还有好几家店，也是这个情况，那个，跟我们走一趟吧？”
小张震惊地看着一惯雷厉风行的陈队犹豫踌躇的样子，不知为何，还有点讨好的意味？这他妈真是见鬼了，陈队对领导都没软过性子，对这么一个姑娘?
“那个……”小张梗着脖子，故作强硬地说道：“走吧。”
女子抬了眼看向小张，小张为了表明他的态度，特意弱弱地上前了小半步。
季君礼到是不介意跟他们去看看什么叫‘监控拍到’，但是季辉一直昏着，今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她微微低头，把细碎的头发顺到耳后，然后说：“那你可看到，康华堂的老东西是双手把它交给我的，怎么，后悔了？”
“至于其他的店，你很清楚，你看到了什么。我今日无空，你改日再来吧。”
什么？警察叫你，还能改日？身为公安警察至高无上的荣光和威严，你以为是说着玩的?小张心里咆哮着，十多年后，当一个小姑娘走进公安局，笑盈盈地问他们：“你们有纸吗？”他也在心里也这么咆哮了，然后，把桌上的纸筒递给她。
女子说完，就要关门。陈队连忙把手放在门上，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带她走。这个动作明显激怒了女子，她的脸色更冰冷了，小张怂怂的往后退了半步，又想到，一个女子能把他们这群大老爷们怎么样，就又上前，还是算了，不能欺负女人，不能欺负女人。
“陈队，我在这个院子里发现了那些丢了的东西，手表项链都在这，这屋子里还有一具女尸和一个孩子！”一个十八九岁的稚嫩的警察打开了垂花门，站在季君礼身后铿锵有力地说道。
“现在，你涉嫌盗窃、杀人、藏尸，证据确凿，无论你说什么，都必须跟我们走一趟。”小警察坚定地拿过季君礼的手，把锃亮锃亮的手铐拷在她手上，然后两个手指扣着铁链中间往前走。
女子没有动。
小警察回过头，他认真的脸上有一丝疑虑，以他的力气，不可能连一个女子都拉不动，何况这个女子还那么瘦弱。
“现在的手铐，”女子笑着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腕间带了两只白玉镯子，高兴地说：“真好看。”
“你笑起来好看。”小警察不知为何说了这句话，待他反应过来，脸都涨红了，连带着耳朵都变成浅粉了，他发誓！平常他不是这样轻浮的人的！
陈队长看不下去了，他原本还打算表扬表扬这个才来的欧阳明，虽然他擅闯民宅，但也找着了最关键的证据，但现在……还是年轻啊，见了女人就腿软。
“小强，你带嫌疑人回部里，剩下的人跟我进去。”陈队长吩咐了小张，用手朝着后面挥了几下，五个人就要夺门而入了。
季君礼从银亮的手铐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陈队长，轻轻说道：“你确定吗？”
接着所有人的眼神都开始涣散，木木地往后退着，季君礼把手从手铐里拿出来，然后放到同样呆滞的小警察的手中，笑着，把门关上了。
陈队长一行人离开了古宅差不多二十米左右，神色就正常了。他们完全不记得关于这个案子的所有事情，都以为自己才从秦阿婆的小摊上吃完一碗猪脚粉要回公安部去，有的时候出外勤，他们也这么干，事情办完了，才有空闲去吃饭。更何况，秦阿婆炖的猪脚黄油油，亮晶晶的，嘬一口，就只剩下红润的丝丝分明的瘦肉了，那味道，真是从年初一惦记到年三十儿啊！
“明天再去吃一碗啊！”陈队长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朝着他这群兄弟说到。
“好咧！”大家乐呵呵地应着，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突然，张强仿佛记起了什么，大喊道:“忘了车！”
话毕，一个人跑开了，其他的人哈哈地笑着，站在原地等张强开车过来。这个时候，拐角处一个瘦骨嶙峋，套着到膝盖的肥大黑色西装的老人无声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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