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雾霾底下,北风把他们的头发刮得一绺一绺飞起来。
他们突兀地出现在这座城市最具魅影的一处角落,连划过天际的飞鸟都能深切感受到这种扞格不入。这里的摩天大楼几乎把整个天空遮挡掉,只露出一些类似马路形状的痕迹。甲级写字楼与高级商品房利落而有序地错落在一起,造型华丽地向世人宣誓着高贵的身份象征:你们看,连马路边的花圃和路灯都如此别致,稍微寒碜点的着装都无法与周围的景物融合成一体,只能算是外来闯入的物种。
呼啸的北风带来的冷气穿插在高大的楼宇缝隙间,低沉地呼号。
此刻的他们忽然倍感凄凉和惶恐——以前在乡下只顾着埋头苦读,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面对一切陌生而又奢华的事物,既兴奋又自卑。话说他也不是未曾在电视中看见眼前这些灯红酒绿的世界,只不过身临其境和镜花水月毕竟有着感官上的巨大区别。站立在现实中的繁华万象里面,连毛孔的每个细胞都在呼吸着,竭力刻画身边如梦如幻的景象。
就像来到了外星人居住的世界,一幢幢玻璃结构的摩天大楼仿佛水晶宫殿高耸入云,他们站立的周边会飘来面包店与饮品店的奶香和果香:这里应该是属于恋爱言情剧的场景,而他们云淡风轻的身影却如此平淡。
时近晌午,成轩泽饿得肚皮咕咕直叫,正打算走到地铁口的另一边招呼安如去吃饭,不想转身时碰到一团白色的东西,脚下一个踉跄,手上的一叠传单抖落了十几张,他急忙俯身去捡,那身白色的倩影也跟着俯身帮忙。当路面重新恢复纤尘不染的姿态,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妆容精致的尖下巴瓜子脸,像仙女下凡般超凡脱俗如冬季中一片雪花。
仙女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露出秀色可餐的一截雪白的脖子,他眉头紧锁接过对面仙女递来的传单,连多看几眼的勇气都没有。他感觉跟她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不应该存在任何交集。
“喂,你就这样谢谢帮助你的人吗?”仙女面露不悦,伸手在成轩泽眼前摆了摆,仿佛在试探对方是否眼瞎,“你是不是肚子饿了?脸都白了。”仙女有点脱离主题,过分关心。
“哦。”成轩泽缓过神来,呆滞地看着眼前美若天仙的女人,“谢谢你。”
“你经常会在这里吗?”仙女问道。
“第一天来这里,好像是随机安排的。”成轩泽笑容可掬把一张传单递给她,她接过传单,看也没看就放进香奈儿包包内。成轩泽有点哭笑不得地说:“你不看看内容吗?”
“哦,没事,我回去再看看。”仙女说完转身离去。
成轩泽目送仙女离去的背影,走出不到三十米,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从后面擦过她身边,如蛇形般灵活的手伸进去包包内顺走了一个玫红色钱包,动作娴熟地放进自己的西装内袋,然后若无其事朝前走去,脚步依旧保持匀速,并没有急于逃离的表现。
好一个擅长伪装的神偷啊,成轩泽急速走到不远处站岗的大厦保安面前,向他们说明情况,很快,热心肠的保安们尾随上神偷,将他人赃并获。
过了斑马线的仙女似乎对发生在身后的抓小偷事件漠不关心,头也不回地走着,成轩泽急忙跑上去拍住她的肩膀。
“喂,你还有事吗?”她显然吓了一跳,语气有点不愉快。
“你钱包刚才被小偷偷了,他现在被捉住了,就在那里。”成轩泽手指着身后围观小偷的一群人。
仙女搜了搜包包内的东西,发现钱包真的不见了,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手忙脚乱的一面,反而很淡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中充满了欣赏。
从公安局录完口供出来,岑文雅看着眼前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的年轻男子说:“你应该饿坏了,我请你吃饭。”还没等他推辞,她已经拉起对方的手招手打了辆计程车。
她带着成轩泽来到一家位于写字楼下的高级西餐厅,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用熟练的英语叫来金发碧眼的服务员,讲了一串成轩泽还不是很能听懂的话,然后那服务员就微笑地离去了。
片刻,服务员用推车送来了一份牛排套餐和一杯咖啡。
“吃吧,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牛排。”岑文雅拿着一把精致的金属调羹搅拌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温柔地看着受宠若惊的成轩泽。
那牛排所散发的肉香令成轩泽饥肠辘辘的肚皮叫得更厉害了,仿佛那怀里面藏着一个因为饥饿而啼哭的婴儿,但是他又没有吃过西餐,只从电视中看过这样的场景,于是面红耳赤地用右手抓起金属叉子,岑文雅“噗嗤”一声笑了。
“没事,你想怎么吃都行,放心,我不会笑你的。”岑文雅说。
“哦。”他完全无视岑文雅的善意,换成右手拿着金属刀,左手拿着金属叉子,对着整块牛排大快朵颐起来。
不一会儿,桌子上的一份牛排、一份意大利面、一份水果沙拉以及一份燕麦粥就被成轩泽消灭得一干二净。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味道,他也从不挑食,所以对这种耳目一新的西式美食还是由衷地赞叹。
对面女子杯中的咖啡还剩下一半,她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是那么优雅,那么落落大方,那么端庄大气。“为什么你见到钱包不见了的时候,仿佛没有事一样?”成轩泽终于忍不住问道,如果换做是他,哪怕只是丢了10块钱也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到了这个女人那里,却是一脸爱理不理,“是不是,你的钱包里面本来就没有放钱?”
“你怎么那么可爱。”岑文雅忍俊不禁把脸转向窗外,想着刚才他大快朵颐牛排的样子像饿死鬼投胎转世来的。对她来说,钱无非只是一个数字,她从来不在乎什么钱不钱的,倒是钱包里面的身份证显得尤为重要,不过还好,没有弄丢,总算还是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如果丢了东西已成了既成事实,再去纠结等于伤心自责,不如看开一点,当做破财消灾。”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有这种心态也挺好的,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成轩泽说。
“嗯,对的,干嘛要去纠结那些本已失去的东西。”岑文雅点了点头再次强调自己的人生观。
成轩泽拿出手机看看时间说:“那好吧,谢谢你的款待,我还有传单没发完呢,我要回去发传单了,你自己回家一定要小心了喔!”
“你留个手机号码给我吧,成轩泽。”岑文雅说。
“咦,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成轩泽问。
“刚才你就坐在我旁边,警察蜀黍录口供前不是先问了一遍你的名字?”岑文雅反问道。她把解了锁屏的玫瑰金iphone6s递给了对方。
“我不会用。”成轩泽很淡定地看着手机号码。
贴着乳白色面膜的宣若岚歪躺在灰色沙发上,头发盘成一个髻,一手抓着遥控器,一手捏着一颗养颜梅,加上一身宽松的带蜡笔小新图案的睡衣,用坐在一旁斜眉瞪眼的岑文雅的话说:“像遗落在地球上的超级赛亚人的女奴隶。”对于宣若岚而言,岑文雅的话从小到大就像屁一样,“噗”地放出来,臭是臭了一点,但很快就会被周围的空气分子同化掉。当然,在刚开始认识岑文雅那会儿她还不能表现得如此气定神闲听她放屁,只不过是日子久了,任何言语上的挖苦讽刺揶揄就像死在沸水里面的猪——不怕烫,抑或是神经过敏的一种麻木不仁。
巨大的60英寸液晶显示屏正播放着狗血韩国言情剧,正对客厅的阳台外面倾泻进一抹暖人的阳光,伴随一阵草木芬芳的微风,算是一个惬意的周末午后,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宣若岚看了一眼满脸写着陶醉的岑文雅。对她来说,岑文雅的快乐是她最大的“痛苦”。每次她们两个人同住一室,如果三分钟内找不到对方一个缺点进行一番评头论足的挖苦,就像哑巴吞了黄莲般有苦难言。
“喂,我感觉你刚才在编电视剧。我说你这么能幻想的人,不去北影或者中戏学导演实在太可惜了。”宣若岚眼睛对着电视说道。并不是她真的不相信岑文雅的话,只不过,出场的所谓小鲜肉那种言情剧桥段或许是岑文雅活生生意淫出来的罢了。
岑文雅朝宣若岚投去一个恶狠狠的眼光,“我说你一天不气我你会死啊?”
宣若岚咬了一小口梅子,目不转睛地说:“不是我气你,是你的想象力最近实在太丰富了,你说你都到了我楼下了,然后就撞到一块超级无敌宇宙第一帅的小鲜肉,紧接着你就被小偷揩油,然后被小鲜肉机智救驾,然后你们一起去了派出所录口供,然后你还请他吃牛排……我说得了吧你,你是不是最近去郊外骑马被野驴踢到脑袋了?这么狗血的剧情你都能意淫出来。拜托,这里是珠江新城君玥公馆,治安好着呢,我就没有见过穿西装人模狗样的小偷。”
“你爱信不信,总之他说他以后还会出现在这里的,如果我们有缘的话还会见面的。”岑文雅说。
像超级赛亚人的女奴隶的宣若岚将啃剩下的梅核对着岑文雅的额头扔了过去。
然后,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笑容和蔼可亲的老头儿。
大好的礼拜六下午听完岑文雅一顿滔滔不绝的狗血故事后,还要极不情愿地听从老爷子宣裕德的指示到银行取了两万块钱现金,极不情愿地来到暨大门口打了个电话给成轩泽,说喂快下来有东西给你,不带任何标点符号。老爷子交代的事情她可是从来不敢违背的,而且要尽量办好,往最好的办。她看了看副驾驶座上厚厚的信封,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白花花的银子会白白送给一个外人花?难道真的就为报答猴年马月前的那点恩情么?真的有那么严重的恩情需要这样子还吗?更不敢相信的是,老爷子竟然在若干年前拿自己这个亲孙女当成了报答恩情的筹码。幸好老爷子在这个日渐开明的社会学会了宏观看待事物,对之前自己那种独断专行的做法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以目前两家人的巨大家境落差,想来成家也不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提出履行契约的要求,那等于是自讨没趣。
等待的时间似乎有点不耐烦,才过了三分钟她又不耐烦拨通了那个手机号码,对方一接听她还是不带任何标点符号一股脑儿的气势凌人,“喂你做事情别婆婆妈妈好不好快点出来我还有事情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个大爷。”
挂下手机,成轩泽就气喘吁吁出现在她的玛莎拉蒂前面,像个找不着方向的孩子惊恐得东张西望。她重新拨通手机号码,“喂你眼睛瞎了就是你左手边白色的玛莎拉蒂。”
放下驾驶室的车窗,宣若岚把装着两万块钱的信封伸到了成轩泽身前,满脸不耐烦地说:“给,我爷爷叫我给你的钱。”
成轩泽惊愕地看着信封摇摇头说:“不,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宣若岚愈加不耐烦地说:“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清高,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拿着吧,你不拿以后什么也得不到。”
她的弦外之音不言自明,但在这个女人面前,成轩泽始终有点胆怯,只能嗫嚅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从老家上来的前一个夜晚,母亲跟他促膝长谈过,讲了许许多多以前的事情,一开始他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不接受来自宣裕德的帮助,但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一直是个颇有远见的人,她说不希望外人任何形式的资助,那样子早晚会令他们一家人产生依赖感。母亲说:“如今的社会不比从前缺衣少食,只要辛苦一点,省吃俭用一点,怎么也不会饿死。人活着要有骨气,该靠自己争取自己去争取。”他现在还是比较赞同母亲那番教诲的。当然,他永远记得母亲临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母亲说:“我们两个家庭的落差已不是一两截,关于你和宣家孙女的婚事,你必须在他们面前只字不提,我想你们是不可能的。”他只回了母亲一个字:“嗯。”那个“嗯”字似乎将一件原本理应属于他的珍贵东西偷走了,尽管他目前拥有安如,但依然有种被抽丝剥茧的痛感。后来他想想,这种痛感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卑鄙,只不过是每个人所拥有的共性而已,就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总是被母亲放在盘子里不舍得丢掉。丢掉或许就会心疼。
可是在见过容貌惊为天人的宣若岚之后,成轩泽内心那种鸡肋痛楚便踪影全无——除了门不当户不对以及女大男小的隔阂,追求宣若岚的高富帅至少也能绕四百米操场跑道一圈。一直以来在学校素有“迷倒一片少女”之称的成轩泽在超凡脱俗的宣若岚面前也有了一种黯然失色的挫败感。然而更多的是他并不属于那种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男人,他向来对待感情专心致志、至死不渝、忠贞不二,天地可鉴!
无功不受禄,他不会收下眼前这些看着还挺诱人的金钱的,再多的恩情那也是爷爷那一辈人积下的阴德,他怎么能将那些高尚的情操转变成赤裸裸的铜臭。或许他的爷爷纵使今时今日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见成轩泽还是没有动手接受的意思,宣若岚开始急了,“喂你到底想怎么样?”
成轩泽对她的不理解哭笑不得,“若岚姐姐,”第一次用“姐姐”称呼这位年轻貌美的女人虽然有点唐突,但他终究找不出另外更好的称谓,“请你转告裕德爷爷,我真的不需要这些钱,替我谢谢他的好意。就算你今天把钱给我了,我早晚也会送回去的。”
宣若岚白了一眼,“切,装清高,不要拉倒。”
说完把信封重新扔回副驾驶座上,升起车窗,踩下油门踏板离去。夜晚宽敞的黄埔大道车流量并不是很大,马路两边的灯光朝车身急速退去。
在宣若岚的世界里,钱虽然只是一个数字,但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些数字的诱惑,除非那个人另有所图——她在大学期间兼修过心理学课程,什么阿尔弗雷德啊弗雷德里克的心理学教程她都研究过并且了如指掌。对于成轩泽不接受钱的心理分析,她总结出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他贪图的数字远远超出两万块钱的范畴,第二种是更可怕的,那就是他贪图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婚姻契约,如若能够把她娶到手的话,得到的可就远远不是数字这么简单的东西。对于成轩泽的心理分析,她表示恶心加鄙视。
她没有直接回到位于珠江新城的君玥公馆,而是在黄埔大道西与天河东路的交界处右转驶向石牌桥的太古汇广场,用那两万块钱现金在一楼靠南门边的LV专卖店买了今年冬季最新款的手提包包。不痛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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