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车辆渐渐变少,虫鸣的奏乐响亮起来。
程叶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等等!”纪德着急地阻止她下车,迅速解开安全带,小跑着绕过车头给她开门。
“请吧,主人。”
程叶配合他,傲慢地下了车说:“管家,你是否忘了护住我的头?”
“噢!我竟然忘了护住您尊贵的头顶,我的主人,请尽情责罚我。”纪德难过地朝她弯腰鞠躬,被她打了脑袋。
“神经,不去演戏可惜了。”程叶笑骂道。
“真的?”纪德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程叶关上车门说:“假的,你那演技不合格。”
“你演过戏吗?”纪德好奇地问道。
程叶确认车门已锁好,忽略他的问题,径直向楼道走去。
“你演过对不对?”纪德像发现了新大陆,追着她问:“演过什么?”
“不告诉你。”
“那我自己去搜。”说着他掏出手机。
“你能搜到算我佩服你。”
黑漆漆的卧室,床头亮着蓝光,纪德躺在床上,泄气地放下手机,他想尽了各种检索词,都搜不出关于程叶的除了音乐以外的东西。
他呼出一道长气转去浏览她的履历,心中扬起一片骄傲的小布帆。
嗯?
他盯着出生年月那一栏,缩小页面点开日历,双眼一凝犯起愁来。他紧盯天花板,眼神灼热的就要将屋顶烧穿。
楼上,同样黑暗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程叶仿佛感受到背后的灼烧感,她拿起手机想给纪德打电话却被其他人抢先。
罕见的来电使她皱眉蹙眼,手机扔去一旁,任铃声一而再再而三地响。
她烦燥地接通,还没开口,耳边就袭来一连串的责骂。
等对方骂完,她坐起来没好气地说:“这么晚什么事?”
她伸手将台灯打开,听着对方的要求,怒由心生。电话里的大嗓门就像同时有几只苍蝇在耳边不停地绕。
“不可能!”她强硬地拒绝道。
她来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坐在阳台的摇椅上。
“没得商量。”
“不行。”
三连的拒绝惹恼了电话那头的人,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程叶甩手把杯子砸在墙上,玻璃渣碎了一地。
“我这可不是你们程家的收容所,想塞什么人过来就塞什么人。哪怕是个会跳广场舞的阿姨都好过你那些不知名亲戚的孩子。”
程叶不耐烦地将手机开扩音,蹲下身子捡起大块的碎玻璃。她又一次没控制住脾气。
尖锐的妇女嗓向整个客厅扩散:上次我还没说你,你怎么把我表妹的儿子赶出去了?你见都不见怎么知道他不行?大老远的跑去找你反而被你的助理赶走,这不是丢我的脸吗!
“他的来回机票钱,加上住宿和饭钱我都给他报销了,他走之前不是挺开心的吗?”
妇女的声音变得更加高亢:开心什么呀!在家哭了两天,我到现在都不敢联系那个表妹!
“一个成年人连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证明赶他走是对的,我这里不收巨婴。”程叶不屑地笑道。
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妇女吃人的面孔:他还小,哭了就哭了多大点事儿。
程叶冷哼一声:“二十几了还小?”
妇女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把语气放得平缓了些:上回的生活费用没了你再给我打点。
“又没了?这还没过半个月,你用到哪里去了?”程叶质问道。
妇女明显不愿意多讲,语气也冲:你给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程叶的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她闭着眼握紧拳头,控制自己的怒火,“你是不是又去买保健品了?”
听程叶的语气还算温和,妇女顺势道出实情:我这次没买,我是进了一批货拿去卖,有个大姐她……
“妈!!你疯了?!!”
火气一瞬间喷发,程叶刷地一下拿起手机怒吼,声音的威力像炸响的巨雷。
“愚昧,无知,不知悔改!认为自己被骗得不够多是吧?觉得拿钱拿的很轻松是吗?好!我以后不再给你打钱,你好自为之!!”说完她把手机怒甩在沙发上。
她大步走去酒柜开了一瓶洋酒,仰头生猛地直往胃里灌,喉管和胸膛的火辣感暂时抚平了她的情绪。
双手撑着柜台,她冷静了下来把酒放回酒柜,发现透明的瓶身沾了一片红色。
她低头看着右手,两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正往外冒着血珠,迟来的疼痛。
她随便扯了几张纸巾按压住伤口,拾起沙发上同样被血染脏的手机。
叮咚叮咚。
纪德的短消息:睡了吗
叮咚叮咚。
我想你了,在门外
程叶慌乱地跑去阳台快速清理地面的残局,之后把沙发上沾到的血迹擦掉。
叮咚叮咚。
你家的阳台亮着,我知道你没睡。
程叶看着受伤的手还在缓慢冒着血,她抽了好多张纸巾握在手里,把灯关了才去开门。
纪德一身睡衣站在门口,手上拎着小箱子,脚上还踩着拖鞋。
“我准备睡了,你也早点睡吧。”程叶笑着说道,准备关上门。
纪德一条腿卡在门口,严肃地看着她。
“我真的困了,再不睡明天就不能陪你吃早餐了,你不想和我吃早餐了吗?”程叶的半个身子藏在门后向他撒娇道。
纪德越过她将大灯打开,发现她脖子上有血,“手伸出来。”
程叶一惊,怎么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她乖乖把手伸出去,“你怎么发现的?”
“摔杯子,信息不回,让我站在门外等很久,主要是你的脖子沾了血。”
纪德拉过她的手,扔掉被她握成团的血球。
程叶愧疚地眨眨眼睛:“对不起。”
“可是我不打算原谅你。”纪德打开药箱,用镊子夹掉沾在伤口上的纸巾碎屑。
“原谅我吧~”她抓着他的袖子嘟嘴:“亲亲。”
纪德虽然生气但也不妨碍亲她一口,尝到了酒味,他责备:“又喝酒了?!”
“就一口。”
酒柜台上的洋酒几乎是满的,他信她了。“不要再喝了好吗?”
“嘻嘻嘻。好~”程叶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还好伤口不太深,要不然就要去医院缝针了。”纪德把一整盒抽纸拿过来,取出一大叠垫着她的手背。
“缝针痛吗?”
“你是想体验一下么?”
没有任何预告,生理盐水直接给她冲洗。
“啊啊啊!!”程叶痛得想缩回手,被他死死压住。
“痛吗?”
她红着眼圈拼命点头。
“痛就好,给你个教训。”
纪德冷酷的样子很少见,她拿起手机留下这个瞬间。
“嘶——”
“还有心情拍照。”
“嗯,有的。”她左手举着手机,调了定时,把两人框进画面,随后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伤口包扎好,他对她说:“不要沾水,一定要保持干燥。”
程叶问:“你这么熟练,经常受伤吗?”
“我爸是兽医,这种简单的包扎我还是会的。”纪德收好药箱站起来,自信的样子像极了临时出诊的家庭医生。
“那我还当了回小动物。”程叶笑着说道。
“好了,你快点睡,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程叶把他送到门口,“我刚才就想问你了。”
“什么?”
她仔细观察他的睡衣,上衣和裤子都没有口袋的设计,“你带了钥匙吗?”
纪德的手僵在门把上。
“没带吧?”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我能借一晚你的沙发吗?”
不大的房间仅摆放一张大大的双人床。
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纪德一丝都不敢动弹。
“你确定要这么睡?”程叶侧身撑着脑袋望着他,忍俊不禁。
“我就是这么睡的。”
纪德全身笔直地贴合床沿,只要他一个翻身,铁定会掉下去。
“嘶——”程叶突然捂着手倒吸一口凉气。
纪德急忙翻身过去,紧张地问:“怎么了?压到了吗?”
程叶抱着他躺在他怀里,得逞地笑。
他恍然大悟,“你骗我啊!”
“不骗你你能过来吗?”程叶左手抱着他的胳膊,受伤的右手搭在他身上。
“如果我压到你的手,伤口就会裂开。”纪德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会的,你别动就好。”
纪德真的一动不动。
“你困吗?”程叶将他的手臂垫在她的脑袋下。
“不困。”
“我也不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睡觉的点。”
纪德揽着她的肩膀,忍不住好奇心:“你和你妈关系不好么?”问完他低头观察她的表情。
“嗯,不好。”
“为什么?”
她默不作声,纪德以为她生气了,连忙道歉:“对不起,你不想说就别说,我只是好奇而已,不是一定要知道。”
“不是的,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有些复杂。”
“那就以后再慢慢说吧,我不急。”
程叶笑道:“如果我不说,你会一直好奇下去吧?”
“……会。”
“会睡不好?”
“对。”
“呵呵,那就你问我答吧,这样比较容易。”
“可以吗?”纪德小心翼翼地向她确认。
“你是我男朋友不该有秘密。”
纪德笑了,在她脑门上亲了一个响亮。他有太多的好奇,反而不知道先问哪一个:“嗯……你的童年里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第一题就把程叶难住了,她为难地说:“我对我的童年没有印象。”
“一点都没有?”
程叶抱歉地摇摇头,“你呢?记得吗?”
“记得,小时候我捡到一只流浪狗,我爸同意给它救治应该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之后呢?养了吗?”
纪德摇摇头,“不久后它就去世了,肠子坏死,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是它已经很老了,没有撑过那个晚上。”
他笑道:“我还记得我一直摸着它唱歌给它听。”
“啊,这是个悲伤的回忆,对不起。”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摸摸她的头发问:“你当初因为什么选择音乐呢?”
“小学的时候我是合唱团的,老师告诉我我很有天赋让我不要放弃。”
“就那么坚持到了现在?”
“对,过程虽然有点坚难,但都过去了。”
“是在那时候激发了和你妈妈的矛盾吗?”
“我们的矛盾从我出生开始就有了。”程叶苦笑道。
“重男轻女?”
“算是吧。”
“能讲讲吗?”
程叶的思绪万千,心情复杂低沉,仿佛看见了因回南天铺满报纸的湿漉漉的地板。
一家三口一眼望去很和谐,母亲在厨房做饭,父亲在客厅看电视,女儿则呆在房间。
长发飘飘稍显稚嫰的程叶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她把床移出来一些,挤着脑袋往里瞧,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她坐在床上显得有些焦虑,重新再翻箱倒柜一遍。
咚吭咚吭的杂声传出来,客厅的父母对望一眼,各自干各自的事。
房门猛地被打开,程叶心烦气躁地大喊:“妈!!”
程母关掉灶火,“嚷嚷什么嚷嚷!”
“你是不是又把我的东西给扔了?!”
“我扔你什么了?我连你房间都没进去过!”
程叶气冲冲来到厨房,“我的本子,厚的,白色的。你没扔我怎么找不到?”
“你自己把东西乱丢,别想赖我头上!”
“我每次都放在桌上,就是你给我丢出去了!我不是说不用你搞我房间卫生吗,搞卫生我谢谢你,但你丢我东西干什么啊?!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就扔!”
“不就是个破本子,画的乱七八糟的看都看不懂,就是我扔的你能怎么样!”
“那是我的曲谱!你扔了我过去熬的那些时间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没意义怎么能卖这么多……”程母立刻闭上嘴,转身炒菜。
程叶看着她,“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见她没打算解释,程叶转去问呆在沙发上的男人,“爸,妈说卖了是什么意思?”
程父的视线依旧沾在电视上,“就是把你的歌本卖了的意思。”
程母握着锅铲走出来,“李向国!不是让你别……”
“你给我闭嘴!!!”
程母被这道发自胸腔的怒吼震慑住了,她哆嗦着嘴把话咽回去。
程叶气得浑身颤抖,她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卖去哪了?卖了多少?”
程母实话实说:“卖了三千块。”
见程叶没表情,她继续说:“我去找音乐公司,有个人刚下班给我碰上了,我也不懂怎么个流程就问他。他说他是这公司的经理,我就给他看了。”
“然后呢?”
程母看着她依旧无表情的脸,说道:“他问我是不是就这一份,我看你就这一个本子,我就说是。他很爽快就给我三千块钱,还夸你写的好。”
程叶讽笑,夸张的笑。
程母看不懂她笑的含义,以为与自己不谋而合,“是吧,你也觉得不可能卖到三千这么多吧!”
“被人骗了还能沾沾自喜,这世上就你一个了。”程叶冷笑道。
“我怎么被人骗了?什么骗子能花三千买你一个破本子!”
“区区三千你就把我的曲谱卖了,如果有人开价三万,你是不是也把我卖了?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程叶望着她,眼里尽是对命运的不甘。
程母的怒气涌上来叉腰指责她说:“不是亲生的你怎么长大的?养了你十几二十年,卖几首歌你还有意见?”
“几首?是几首吗!那是一百三十七首歌!!”一瞬间的鼻酸,程叶的眼眶湿润,“我花费了多少心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不卖怎么给你表舅包红包?他的儿子摆酒,我们都要去的!”程母理直气壮地说道。
“摆酒?哈!我盼了五年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你一句摆酒就毁了我这些年来的全部努力!!”
“你不也可以再编几首出来吗!你读大学你表舅可是借了钱给你的,这个人情不用还吗?!”
“我不是拼命打工还了么!谁不知道我们家穷啊!没钱为什么要充面子?你们的面子为什么总是我去成全?你们都是吸血鬼啊!!”
“好啊你个程叶,要不是嘉嘉夭折了你爸想再生一个,我才不会生出你这个女儿!你不好好叩谢你死去的哥哥都说不过去!”
程母哭哭啼啼地喊冤:“真的是作孽啊!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那真是委屈您了。”
“你去哪?!”程母拉着她,“你别去打扰你哥听见没有!”
……
黑漆漆的卧室,程叶平静地讲着:“我冲出家门之后就跑去找景郁,他带着我打了一整天的游戏。”
她笑道:“也是辛苦他,让他一个嗜画如命的人离开画室陪着我任性了一整天。”
“天哥知道这些事吗?”
“他不知道。他有自己的小家庭,没必要给他添乱。”
“你那些歌怎么办?”
“不要了呗,就算听到旋律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歌,我也没有办法证明那些和我有关系。”
窗外透进淡蓝的月光,纪德脸上残留着泪痕,程叶吃惊地撑起身子看着他,“你怎么哭了?”
纪德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已经控制住的泪水又一次缓缓流出来。
她慌张地用袖子给他擦着眼泪,“你别哭啊!我见不得别人哭。”
纪德抱着她,脸埋在她腰腹。他闷声说:“我心疼你。”
程叶后悔莫及,她就不应该告诉他这些陈年旧事。她轻轻摸着他的头,“好了,别哭了,还真是个小男生呢。”
“我就只为你哭。”
纪德坐起来,深情地望着她,“我会对你一百分,不,一千分一万分的好,所以你的未来一定要有我好吗?”
了解他的认真,她摸摸他的头发,也同样认真地回答:“好。”
纪德笑了,脸上单边的梨窝十分惹人爱。他忽然沉下脸与刚才的态度反差极大,挺直身板质问道:“你的生日是怎么回事?”
嗯?
“你这是作弊。”纪德指责她道。
啊?
“哪有人刚确定关系就过生日?”他不悦地抱着手臂,“如果不是我在网上看到,就只能等明年了。”
程叶不好意思地说:“我很少庆生。”其实她也有想过要不要告诉他,但觉得会有点麻烦就算了。没想到他还挺讲究仪式感。
“我要申请和你补过。”
程叶拒绝,“不用了吧。”
“那我申请和你约会。”这是他的倔强。
又是一个太阳晒屁股的早晨。
程叶被闹钟吵醒,她疲惫地拉过被子捂着头,不愿意起床。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她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又进入了梦乡。
完了!!
她猛地掀开被子看着墙上的钟,松了一口气,幸好昨晚预想到这种状况将挂钟提前了一小时。
洗漱完,她久违地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精心妆扮自己。
她摸摸鼻子困扰地盯着衣柜,不知道该穿哪件。整整两排衣服,她竟然觉得没有一件能穿的。
她立刻和齐姐进行视频通话,把认为可以的衣服都试穿给她看,折腾了一会儿定好了一套。
恋爱中的烦恼,她今天总算体验了一回。
纪德提前半小时在见面地点等着,他拒绝程叶开车,今天是大众交通的日子。
程叶已经很久没乘过地铁,晕乎乎的坐反了方向,浪费了多少时间就迟到了多久。
在人潮拥挤的路口,为了找出熟悉的牛仔外套又是一个关卡。
纪德就在马路对面,他看着程叶为了寻觅自己站在路桩上主动成为一道风景。
她今天很美。精致柔和的妆容,雪白的衣裙,柔顺的发丝在风中凌乱,简单不刻意让人看了很舒服。
纪德没有穿钟意的牛仔服,选择了休闲西装搭配宽松的浅色高领毛衣,这就是程叶找不到他的原因。
绿灯亮了,他嘴角含笑顺着人群来到她身边,“早。”
程叶低下头,向他舒展一抹比日光还灿烂的笑容。
他将她抱下来,露出皓齿说:“小姐,这里人多,请牵好你的幸福。”
程叶笑着扣住他的手在这人潮拥挤中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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