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本来还想凑过去，不依不饶地让他给自己诚挚道歉的。可是……，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孟一楠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犹如蝶翅一样瑟瑟发抖之时，当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片粉嘟嘟的红晕从他的耳后根腾起，慢慢地铺满了他那张秀美白皙的脸颊之时……。他准备了满满一肚子的讨伐之词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都有点搞不清楚如此风风火火地拦住孟一楠的去路，到底是为了让他道歉？还是为了来向他邀功和显摆？
但他唯一清楚明了的是，那一刻，他的心居然为了眼前的男孩疯狂地跳动了起来，其剧烈的程度，比他挚爱的篮球，比他交往过的女孩，比他以往经历的所有刺激都来的猛烈，震撼。
这个认知让他结结实实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李梦娇要是知道他居然对着一个男人心如鹿撞，估计第一时间就会拿根绳子找上帝报到去。而一直以折辱他为毕生使命的两个姐姐，估计也会抓住这个机会把他一脚踹进地狱里去。
至于云达昌以及云氏族人会怎样做？他连想都不敢想？
忒他妈的可怕了。
云帆也顾不得找回丢失的尊严了，像躲避洪水怪兽似的转过身，仓皇失措地逃跑了。
两个懵懂的少年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种突如其来的，有悖于伦理和常规的“怦然心动”，索性采取了最能欲盖弥彰的应急方案：逃避和冷战。
孟一楠生性内敛，再激烈的情绪也能好端端地藏到身体里。但云帆就有点差强人意了，一见到孟一楠都恨不得退避三舍，弃甲宵遁。
比如他喜欢打篮球，只要一场球打赢了，他可以来者不拒地和任何一个同学嬉戏，打闹，勾肩搭背，可唯独看到孟一楠时，就会硬生生地刹住车，僵硬着身子从他的身边绕过去。
比如有一次他突然心血来潮，拉着路雪松一口气爬了七层阶梯来到了教学楼顶端的天台上，正准备迎着清风舒展一下四肢，猛抬头却发现孟一楠独自一人靠在平台的栏杆处，正满脸讶异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堂堂云少爷尴尬的恨不得刨个地洞钻进去。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尴尬什么？可那种心慌气短仿佛被绳子勒住脖子的感觉，实在太操蛋了。
于是他故作淡定地转过身，随即就像被饿狼追赶似的撒腿跑下了楼。
气儿还没喘匀呢，一回头却发现不明所以，只知道跟着他一路狂奔的路雪松像一坨被抽掉了骨头的肥肉一样，“咕咚”一声瘫到了地板上。
来回十多层楼梯呀，这对于一个年仅十七岁，体重都已经达到160斤的胖子而言，是一次多么忧伤的体验呀。
他满脸哀怨地看着云帆，“帆哥你到底……跑什么？你爸爸……又来学校突击检查了吗？”
云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蠢货，我有说让你跟着我一块儿跑吗？”
路雪松仰天翻了一下他那双被肥肉前后夹击的小眼睛，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孟一楠虽然不明白云帆为什么对他避之如蛇蝎，但他却是一如既往的样子，不管，不问，不追究。即使心里呼啸而过的都是失落，但他也有本事让自己看上去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
圣诞前夕，高一二班的十几个男生在学校举办的篮球联赛上一举拿下了冠军。为示嘉奖，学校特地给他们班发放了两箱红彤彤的大苹果。云帆作为球队队长，自然要担负起给同学们发放苹果的光荣任务。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排成一排，个个都是一副两眼放光，脸颊绯红的花痴模样。苹果大家都不稀罕，但是有大帅哥亲自递到手心里的苹果，那意义可就非同小可了。
孟一楠排在队伍的中间，同样也含着忐忑不安而又难以言喻的某种期待……。他尝试着牵动着嘴角，暗暗练习着怎样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怎样绅士地说一声“谢谢”？
可是，眼看着下一个就是孟一楠了，云帆却突然推说太累了，竟然指示路雪松前去代劳了。
那天，孟一楠拿着路雪松故意递给他的，那个又小又丑的苹果，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处境就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又可怜，辛酸又悲哀。
孟建设的酒瘾越来越大了，以前还能顾及到身体的承受能力每天晚上只喝四瓶啤酒或者半瓶白酒，可现在彻底放飞自己了，一整瓶白酒都能喝的一滴不剩。
喝完酒后的状态无外乎两种，一是卷着舌头骂孟一楠，骂他是贱人生的贱种，骂他是拖油瓶，诅咒他为什么不去死？二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哀叹命运不公平，哀叹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大写加粗的讽刺剧……。
等他折腾的实在没有力气了，孟一楠就会拿条湿毛巾帮他擦一下脸和手，把他搀扶到床上睡觉。然后，就是拖着麻木一片的身心收拾遍地都是的花生壳，果皮屑，东倒西歪的酒杯和酒瓶。
守着一个醉生梦死的酒鬼固然让人痛不欲生，但当他打开自己房间里的抽屉去取第二天的生活费时，才体会到什么叫欲哭无泪：孟建设又把他通宵打工赚来的那点生活费偷走买酒喝了，这次更过分，竟然连十块钱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根本没办法和孟建设沟通，那是一个已经被生活的磨难压弯了脊梁骨，浑然不懂尊严和责任为何物，混吃等死，得过且过的老流氓，哪里有心思听他巴拉巴拉的讲道理？
没办法，他只得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然后又去到西餐厅准备上几个小时的班。
西餐厅的张经理看到他时一下子愣住了，“孟一楠，今天不是双休日呀，你怎么跑来了？”
孟一楠讪讪地笑，“张经理，能不能……安排我上小时班呀？我需要钱。”
张经理摸着圆鼓鼓的啤酒肚说：“可是今天的客流量并不大，我暂时不需要小时工。”
“那通宵班呢？我上通宵班也行。”
“通宵？你明天不上学了吗？”
“没事，我身体吃得消。”
“可是，上通宵班的人员也都排好了呀……。”
孟一楠失望地垂下眼脸，低声说了句“谢谢”。
见他转身要走，张经理又叫住了他，“孟一楠，要不你就留下来上通宵班吧，多一个人也没问题。”
孟一楠大为感动，弯腰给张经理鞠了一躬。
张经理看着他那消瘦单薄的身影，忍不住问：“孟一楠，你……，你爸妈呢？他们不管你吗？”
孟一楠抿着嘴巴不吭声，很显然对这个问题非常的抗拒。
张经理不忍心为难他，手一挥说：“去换工服吧。”
孟一楠再次道谢后，转身向更衣室走去了。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下班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到财务窗口结算了一下当天工资，然后骑着自行车，迎着晨曦微露的曙光向家里走去。
这就是他坚持在这家西餐厅打工的另一个原因，因为统管整个西餐厅的张经理足够仁义，知道来兼职打工的大多都是穷学生，非但不克扣他们的工资，且还给他们额外制定了工资日结的特殊优待。
孟一楠回到家里后，先帮孟建设做好早餐温在了锅里，然后又去洗手间洗了澡，换上了校服。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这才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马不停蹄地向学校赶去。
真的很累！真的很疲惫！
从身体到心灵，像被枷锁左一圈右一圈地锁住了一样，动一下都是骨节被磨损一样的疼。如果可以，他真想松开双手，就这样一头栽倒在路上，然后像死狗一样昏睡到天荒地老。
这种感觉直到正式上课时还没有消散。于是，物理老师的声音怎么听都像在念经，书本上的字怎么看都像在跳舞。
就这样，他连第一节课都没挺过去了，直接就趴到书桌上昏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他才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物理老师张国中甩着被书桌震疼的手掌，正在凶狠狠地瞪着他，“孟一楠，你在干什么？”
这位张老师四十有余，生的浓眉大眼，一看就是那种忧国忧民的国之栋梁。唯一的弊端是：他那副端端正正的皮囊里包裹了一颗核桃仁那么大的小心眼，不但小，且还容易碎。
孟一楠赶紧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张老师，我下次……不会了。”
张老师抬手又猛拍了一下桌子，急赤白脸地吼：“孟一楠，你别仗着成绩好就明目张胆地在我的课上睡大觉，太欺负人了吧，我唾沫横飞地讲了半天课，合着都被你当成催眠曲了。滚，给我到外面走廊站着去。”
孟一楠在全班同学或幸灾乐祸或同情可怜的目光中，穿过教室，笔直地站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张国中是驰名校园内外的头号难缠人物，严厉，矫情，偏执，他生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学生在他的课堂上睡大觉，他觉得那就是对知识和尊严的双重践踏，是断断不能原谅的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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