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阿保御剑把我接了回去,爹爹娘亲黑着脸把我从阿保背上拧着耳朵揪了下来,顿时……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在重新从我这里确认了他们已经知道的信息了以后,爹爹顺手拣了一条紫竹的竹枝,就叫我自己撩起了裙角。他是笃定我怎么喊也是传不到暖玉那里的,玉鉴峰上人少地多,我就是拿个大喇叭再喊也传不到娘亲的院子。更何况我也没哭号,太损面子了。然后爹爹冲着我白白胖胖的小腿噼噼啪啪一顿好抽,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阿保就默默地在旁边看着。我想着等我破劫修成元婴以后,若是阿保还活着,一定要找机会把他套麻袋做了,而最后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其实爹爹也就是让我吃个疼,长长记性罢了。区区皮肉伤以我的炼丹技术,只要一堆金疮药下去连个印子也不会留。不过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爹爹娘亲明目张胆地对我来了一次轰轰烈烈的男女混合双打,全过程中打我和教训我双双上阵,双管齐下。打完以后简直是惨不忍睹,我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拿着自己一个人新调制的金疮药给自己上药的时候,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红烧猪蹄。最可耻的是,常常辟谷的我还觉得自己居然饿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绿的……
等过了几天,我终于能坚定地对出于体贴每天替我给爹爹送炼丹心得的阿保说不的时候,就到了三年一度万众瞩目的千峰竞秀。
貌似幼小心灵深受创伤闭门不出好几天没见着面的暖玉童鞋忽然就欢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似乎全然不知爹爹娘亲那小竹枝的威力是如何惊天地泣鬼神,令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我看看她那明媚的笑容,看看她那欢脱的腿脚,看看那让我无数次暗中咬着小手帕默默内牛满面的红莲台,想想自己那红印未消的小腿,不由有些肝儿疼。
暖玉:“姐姐姐姐,我们去看千峰竞秀大比吧!”
“暖玉啊……爹爹娘亲可是同意了?”
“娘亲说了,非要你陪我我才能去呢!”
我顿时有一口气噎在胸口的感觉,娘亲啊,为何受伤的总是我啊,你不知道我对暖玉那楚楚动人的小眼神儿最没有防御力了吗?艰难地抬起手按在暖玉的小手上,我一往情深地唤道:“暖玉啊……”
暖玉眼睛亮晶晶无限期盼天真无邪地望着我。
“……那我们走吧。”我很没有骨气地接了下去。
千峰竞秀设在试剑峰。试剑峰由于事务繁多,一向没有长老愿意接下,直到一位飞升祖师留下了他的元婴期傀儡剑魂。由于傀儡永远也不会累也不必常年修炼,自有大把的时间投入其中,后来所以也再没有改换过峰主。
剑魂一向只忠于掌门仙峰,而且做事死板一丝不苟任何人无法插手试剑峰,所以说实际上掌门直接掌控的是两座山峰。试剑峰毗邻掌门仙峰,每一届的千峰竞秀、内门论剑、仙术大比等都是在试剑峰进行,此外门内所有剑法都由试剑峰掌管,也正因如此,这个峰主之位就显得格外难挑,为避免传承外泄之纠纷,让做事死板却公正的剑魂担当也实属无奈之举。
千峰竞秀在一百二十个试剑台上进行,参加的千余人淘汰到六十四人,所有挑选的弟子分入各峰,各峰也允许再挑选一名荫庇的后嗣。对于近百座山峰来说,这六十四人看似很少,可是三年一届的大选,也委实选了不少弟子,哪里有那么多长老有空教导弟子?所以其实那六十四人即使能力到了,也往往因为出身、年龄、资质等各种原因而不被选中,只能做一个内门弟子,以后即使实力再高强,也难以进入权力核心。
即使是看似公正的大比,也难免有其阴暗面,这是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避免的。所以李管事对征舒师兄的威胁其实正是各外门弟子最为担忧的,这样他还能够坚持正义,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嘻嘻,姐姐,快来啊。”
暖玉一身火红的罗裙,在我前面奔跑的时候飘飘若仙,我艰难地迈着抽疼的腿,颇有八十腿软之感。周围人群更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我寻思不能再和暖玉分开,否则她出了什么事情,我也难免失职之嫌,只好全力追上她,把这过分欢实的小丫头攥在手心。
“姐姐,你别总是拉着我呀,热的慌。”暖玉娇娇软软地在我耳边撒娇,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我坚定地捏了捏她的手,这种借口什么的太假了,修士只要有炼气初期就可以忍受酷暑了,更何况就算人多,仙门也是一年四季气候温润如春的。就算是看美人,暖玉你也不能吃独食吧,而且这回挑的是我们玉鉴峰的弟子,必须审查!
“姐姐……”暖玉继续撒娇。
“要不我们一起去,要不我们一起回玉鉴峰,左右是不能让你再遇见那等禽兽了!”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内门,岂有人敢对我们这般无礼?姐姐你尽管放宽心好了,姐姐……”
“姐姐,看灰机!”暖玉伸手一指,我下意识神识探去,结果一时大意叫这小丫头挣脱了桎梏,她立马趁机逃进无穷无尽的人海中消失不见。
我想去找她,可是茫茫人海,乱七八糟的气息委实太干扰我的探查了。加上试剑峰陡然涌入大量人群,甭提那外门参选的弟子,就是外门内门围观的,参选弟子的亲友团,那也是浩浩汤汤的海量人口啊。推推搡搡的人群完全是推着我在前行,我们本来就比那些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广大群众矮上一大截,没有被踩踏完全是运气好,更不要说去找跟我一样矮小的暖玉了。
我一时有些茫然,只好以龟速逃到空旷处给爹爹娘亲发了条传音符说明情况,然后查阅玉简牍开始寻找前几日找好的几个人选。暖玉找的不愧都是美人,其热门程度直逼前十,我遥遥探视着那如同一群黑压压的蚂蚁攒动般的人头,很是心悸。只好信步找了个人声稀落的方向,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离辰时也只有两刻了,大比第一场大概快开始了。我踱到某个冷清台子前,仲裁已经到了台上主持比试。忽然感到有什么人的注视,我本能地用神识一扫,但见台上顿时刀光剑影凌厉无比,人影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另外一个外门弟子连剑也没来得及出连一个仙术也没来得及用就惊呆当场,实在是估不到啊,外门居然有此高手。待到尘埃落定,他脖颈上横着一把剑,只差一丝就可以血溅五步,直奔无定河而去,估计那内心受到的惊吓不亚于目睹一场海啸迎面扑来。
我深深地惊悚了,人才啊。
执剑的外门弟子是个气息冷酷霸道的少年,一身深黑色劲装衬得他身姿颀长矫健,如他的剑气一般桀骜锋利。我隐约感到这少年在看我,心下不由一颤,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即使看不见这少年的容色,我也明明白白地感到周围的气息一下子压抑萧瑟起来。
拣尽寒枝不肯栖,飘渺孤鸿影。神识范围中那道纯黑色的身影给我的感觉就是偶然拾得的凡间词句中那只哀鸣的孤鸿,甚至当他那隐隐带着灼热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能感受到一个孤寂了太久的人内心急切的渴求,如孤雁儿深秋的悲鸣,直入我心间。我想起那轻寒小陌,想起那熟悉的幽深院落,想起那空荡的画楼,想起那梧桐树上半开的门扉……
可是我亦从未目睹过光明,又怎么能对另外一个人发光发热。爹爹娘亲从小到大教的我最多的便是独善其身,兼济天下是至圣也无法达到的境地,我只是一个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又如何去化解别人的幽怨。
“丁卯擂台,三十四号郁孤然胜。”仲裁在台上高呼。
“郁孤然?”我含着这几个字在舌尖上转了一圈,不知为何见到他本人后,这个名字竟然难以唤出口,似乎是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名字里挟带着的是丝丝的孤寂幽愁,即使在心中默念也会让人一阵难过。
而我是不愿直面这样的孤寂的,那会让我无可避免地发现,父母试图对我教导的一切保全自己保全玉鉴峰平安一世安安稳稳中庸无为冷酷自私的言论都让自己抛到脑后。我是如此的不自量力,如此的软弱愚蠢,就像爹爹常常对我叹息的一样——仁弱。我虽然目盲,但是我的心还不瞎,是的,我做不到我内心所期望的那样,我不能,我不敢。我现在只想好好守着这尘世间简简单单的美好,平平淡淡的幸福,我在等着践行一个平凡的按部就班的人生,而不是等着被人用孤寂的视线缠绕,一同坠落黑暗。
于是我逃了,仓皇地跌跌撞撞地逃了。就把那双孤寂的眼留在了身后,仿佛从未相见。但是我隐约忧心着,这恐怕不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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