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的元旦,鸣涧县冬日少有的艳阳晴空。
上午十一点,几十辆车身锃亮、飘红挂彩的轿车列队缓缓驶入奉天大酒店广场。车队头车车头处,簇拥着一大篷各种艳亮色鲜花拼成的心型花束,沿车身一周铺就一道朵朵饱满的红玫瑰为主的花带,太鲜活佻眼,香味的芬芳飘散得似肉眼都能看见。
小芸和韩修照早已来了,他俩和众多何杨两家亲朋在大堂庭阶前专候婚车到来。
车队次第停下,伴郎伴娘所乘次车门双开,肖湘云和一位白衬蓝马褂的小伙分头率先下车。湘云提溜着裙摆小心翼翼向头车走去,她拉开后车门,思竹在她的协扶下下车。两位洁白色盛装丽人瞬间晃花了众人的眼。
思竹顶戴凤冠,头纱披拂,粉面艳容,绰约玉立,曳地裙摆花相蓬,贵、丽十足。在酒店前厅亮堂偌大的空间里,在衣香鬓影人声鼎沸的场面中,她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但一旁的湘云却是不可不看的另一道美景。她裸露的脸和手臂的莹洁度与身上白纱浑然一色,衬得眼更显黑亮,嘴更添殷红。她形体比新娘明显纤弱,兼并俏与柔。
身旁有人低声说笑:“真分不出谁是新娘了。”
小芸一惊,快步走进了白纱圈中。她搀上新娘另一边,三人一起在众目注视中坐厅堂电梯来到了新娘休息室。
思竹端坐于四方软塌上,听任化妆师补妆。湘云坐一旁自个对镜细细描脸。
小芸对思竹急急耳语:“伴娘服谁定的?她各人?”
“我们仨一起啊!”思竹忐忑了:“不妥吗?有什么讲究?”
小芸按耐性子低语:“你怎这么糊涂?伴娘和新娘怎能同色系?你俩这不止撞色还撞款,再这样大堂一亮,包管有一半人分不清谁是新娘。你现在看看她,鸣涧县有多少新娘子都穿不上她这一身的。再把你各人略了,你面前难道不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新娘?”
思竹唬了脸色,头脑一嗡:“我起初也觉不妥的,只觉得麻烦了湘云,让她穿个乐意。何鈡梁咋也犯糊涂?”她慌张无措地呆看着一旁俏丽的白衫伴娘。
小芸立马逮住湘云问:“湘云,你今天穿着不合伴娘身份,你还带其它衣服没?要不把我身上这身换上,虽少体面,但绝对本分的。我现场就不出去打眼了。”
湘云错愕地望向两人。
小芸哪容她拖沓,一扫优柔,利落地带起湘云就要往里间钻。
湘云委屈地甩手:“我还有自备用的在车上……”
小芸风风火火出去,以最快速度取来一个衣袋。
思竹呼了口气,颇难为情:“湘云,对不起啊,都怪我们没考虑周到。让你试礼服都折腾了几次,还没用上。”
湘云笑得很牵强:“咱多少年的朋友了,说这些见外了。只要为你婚礼着想,我怎样都不打紧的。”
她瞟一眼小芸,语气有些不善了:“到底是结过婚的人有经验,这些禁忌我们怎么知道。小芸是没办婚礼的吧?应该是韩大哥告诉你的了?”
思竹讪然不语。小芸拎得清孰轻孰重,哪会理会这些酸言酸语,如释重负地打开纸袋。一件粉红,一件浅蓝。她看都不看样式,抓起浅蓝色就把湘云往里间送。
湘云换上了浅蓝色的厚丝绒修身礼服,胸前一抹雪白,两侧腰际至裙角点缀着亮蓝色晶片,身娇柔媚。化妆师让她坐在凳上,把几处散乱的发丝缕顺,重编个美人髻。连化妆师都赞叹不已:“好一个美人胚子。”
随着婚礼时间的临近,现场传来的音响声和司仪的讲话声越加激昂。三位昔日高中同学自然都肃穆安候。新娘和伴娘,美美地整装待发。
十二点零八分。
朴实的老农民——杨世龙,洗净泥垢,生平第一次穿上西服系上领带。他挺直腰板,挽上他身披洁白婚纱的唯一姑娘,在婚礼进行曲中,在漫天的彩屑翩飞中,走在了礼堂红毯大道上,走向虔诚守候的新郎。
新娘手中一束精巧的红玫瑰捧花,映得她脸容生辉,圣洁荣光。
司仪激情热烈的声音响贯全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刻,意味着一对新人将在人生的旅途中相濡以沫,携手一生……”
何鈡梁深深朝丈人一鞠躬,慎重接过了老人依依放下的新娘双手。
伴郎手托戒枕走近新人。新郎动容地凝视了一会婚戒,缓缓取出,面对他荣光耀眼的结发新妻,深情凝眸。
伴娘接过新娘的捧花,似怨似恋瞥一眼新郎,退过一旁。
新郎抬起新娘左手,低头一吻,把一颗晶亮的钻戒戴在了新娘无名指上。
新娘也将伴娘托上的婚戒套入了新郎左手无名指。
他们是今天的王与后,宾客喝彩欢呼声冲破屋霄。新人并肩面向亲友四方致谢,两手合扣于头顶环成心环,钻戒凝聚成一束最灼亮的光芒,同样闪耀的还有抵首相依的一对幸福的笑颜——
从此我们的名字呼应在一起;
从此我们两两相依;
从此我将与你
一路同行……
能和一个品貌优秀的伴侣结合在一起,能有一份晒在阳光下被众人祝福的婚姻,何其之幸。
这满堂的音乐掺了花蜜,新郎笑得俊气神朗,新娘热泪与开心齐飞。台下数不清的见证的笑脸,还有装点整个礼堂的花的海洋,这就是真实的人间天堂!
肖湘云站在离新人最近的地方,却一丝一毫感染不了那份近在咫尺的幸福。她似乎被这满堂喝彩的热浪给隔离了,被抛了出去,跌跌飞飞,无处安身。
台下蒋小芸站在红毯道边,一眼能直望新人。这满堂的鲜花、翩飞的彩屑、喜庆的乐声、海洋般涌动的人潮、最是新娘一身隆重洁白的婚纱,都把她那曾经简朴的婚礼渺如沧海一粟。哪一个女孩不渴望身披婚纱,举办一场庄重盛大的婚礼?如果曾经淡薄,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一场规模婚礼能如此激荡人心,直击心坎。她略为自己遗憾——“所以思竹,一定要、也一定会幸福一生!”
临近年关,肖家更是暗流涌动。肖湘云死守一个底线,不与郭至明出现在一个户口本上。
郭至明餐桌大菜再不上手了,动不动就怨天叫屈,骂骂咧咧诉冤——为这个家苦做多少年、里里外外撑起、修这么大幢楼……一家子老的病小的淘,在外潇洒的,在家混日子的,无不是不识民生疾苦。
陈美莲左右劝解无一人听之,索性一脸愁到底,阴霾霾地任由天地变了。
碧云更有满腹抱怨和委屈,也不知给谁诉苦,一样和她老公碎碎念。她念给屋顶念给大院甚至念给人事无知的儿子,凄苦自泣:“我咋这么命苦勒?小时就不让上学,就让干活。没穿好过,没吃好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鸣涧县城。活了三十年倒像别人的一辈子了,我落了个啥?”
湘云冷眼相看。都说多年夫妻性相近,印象中勤劳安分的姐姐如今浸染了姓郭的太多不入眼的印记了。碧云完失温良与柔顺,成天低垂头,看人也斜眼,没有一句好言语。湘云怎能不知,夫妻俩怪异的举止都是针对她。
肖家县城新房是新区大三套,单购房价已近二十万,去年就装修齐备,随时可以入住了。
郭至明压根儿就没这房不属于他的概念。计划本来挺完美的,县城乡下流动居住,小孩上好学,乡下一切如旧。
但他从未料到过在外面风生水起的湘云居然打道回府了。她当一个尊贵的娇客做好长期资源供给者就行,或者嫁入一个富贵家对家也有益的。一个迟早是别家人,自己是入赘肖家的掌事者,当然只有他才是这家的主人与权属!
郭志明就这样一副自我为大的耿耿于怀心境,紧锣密鼓地灌输和敲打在他心目中一向不灵光的妻子,加重碧云的自哀自伤。
碧云沉浸在憋屈中越陷越深,她不断回忆她操劳的前半生。妈妈和妹妹是一个模子塑出来的娇贵,啥使劲活都不沾的。老父亲在时一人能干的一人干,一人干不了的,不叫娇妻叫大女儿。父亲走后,家里地头已没有她不能干的了。是她把自己当男人使撑起了这个家的大半个天!
后来只有穷得叮当响的郭家愿意把大儿子送来当上门女婿。又是一个祖宗,地头没去过三次,工地上有活叫累无活晃荡,三天两头骂妻打娃。
妈妈农忙时替手做个饭,地头一闲家务事无一样不重回她身上。她还要费神儿子这个心肝小祖宗,可有一日能像湘云一样睡到日上三竿?
湘云是想耍就出去,想睡就可睡个天昏地暗。除了扮美,除了吃饭,衣服都是妈妈帮她洗,帮她收拾房间。自己田间地头屋里屋外还要拉拔一个儿子,眼跟前的妈妈又帮着洗过几次衣服?
我在家兢兢业业,没功劳也有苦劳,妹子她居然甩脸子使性子,掐软柿子捏,哪把长姐放在眼里?她既然不待见我,我做姐的断不再好脸对着她。
碧云自欺欺人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一向对湘云冷漠冷眼是因为湘云对她这个亲姐言行不逊。她不会细想,更不愿承认,姐妹不睦是因为她人性的自私。至她从女儿到媳妇的人生角色转化后,她心目中的天与地,早被丈夫和儿子充盈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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