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慕白弯着嘴角，手法熟练的把小女孩蹭歪了的发夹取下来重新戴上，“我和你说过，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我寄住在爷爷奶奶家，虽然后来复婚，我和家里人的关系也并不好。从家里出来，就和霍南启一起出来打拼了。后来家里催婚催得烦，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干脆就去领养个孩子。”
顾慕白轻笑一声：“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爷爷奶奶很喜欢顾雅南，我父母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当着我的面嫌弃顾雅南，我和他们关系还没和好呢。现在的情况却是顾雅南比我受欢迎的多，也算我没有白教。”
宋清语在脑海里想象着年轻时的顾慕白厌烦了家里的催促，意气风发的从孤儿院领回来一个孩子——并且宣布这个孩子不需要母亲时的场景，忍俊不禁。
想到早熟而能够记得自己在孤儿院生活时的快乐回忆，宋清语心中难免有些许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嗯，南南能够被你这种人领养，也是非常幸福的孩子了。”
“那你呢？”顾慕白看着她，眉眼弯弯，“你呢？你还记得孤儿院的事情吗？你过得幸福吗？”
你还能记起小时候跟在你身后的小男孩吗？你后来过得好吗？
这两个问题曾萦绕了顾慕白二十几年，从少年走到青年，到现在。
他相信现在的宋清语是幸福的，而幸运的是，现在的幸福有他的参与。
宋清语回想了想大病之前完全空白的关于孤儿院的记忆，再到初入宋氏时和家人的幸福生活，除了五年前的那些让她险些丧失了生命的事，似乎也过得不错。
即便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但谁知道在孤儿院的时候，会不会是悲伤的回忆呢？
这么一想，宋清语就没那么介意了，“嗯，我现在非常好，有很温柔的家人陪着我。”
顾慕白立刻问道：“我呢？”
那我呢？我算什么？
宋清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顾慕白急着想知道宋清语的答案，连自己的意思有没有表达清楚都不在乎了，“我呢？”
宋清语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顾慕白是什么意思，笑道：“家人啊，你也是家人。”
顾慕白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是律师的身份，甚至都忘了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反驳宋清语的这句话。这个答案一出来，他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了，带着一身失落默默退回了原位，闷在一旁看着地上细碎的光斑。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
等到顾慕白手中给孩子们的糖越来越少，顾慕白突然开口了，“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在孤儿院生活。”
宋清语猛地转过头去。
其他孩子们也意识到自己即将听到一个好故事，纷纷凑了上来，从顾慕白手中抓一颗糖果，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故事。
顾慕白看着地上闪着阳光的糖纸，淡淡说道：“我父母离婚时，我被判给了我妈妈。但是她是个要强的人，她要去打拼自己的事业，她觉得我会拖累她。然后，我就在一个早晨，被她送到了孤儿院。没有人知道我在孤儿院，除了她和我自己，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
说到这里，顾慕白笑了，“但是直到我的爷爷奶奶知道我被扔进了孤儿院把我接回去之前，我其实过得还不错。”
顾慕白被送进孤儿院的时候，他的妈妈把一切给他解释的清清楚楚：“慕白，这里是孤儿院，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生活了。”
才七岁的顾慕白从小在温室里长大，脑袋里装满了疑惑，“为什么？我是孤儿了吗？”
妈妈并不在乎面前的这个孩子是六岁还是十六岁，极为淡定的陈述着事实，“嗯，你进去后，就是了。我要去干我自己的事，但是你要是跟着我，我会很苦恼，会拖累我。所以我不能带着你，你要在这里好好生活，如果有人能够领养你那就最好。”
临走前，妈妈特意叮嘱道：“从今天起，你就不是顾氏的小少爷了，要学会自己独立生活。如果顾氏有人来找你，愿不愿意回去全看你自己的选择。”
没有多说其他任何东西，顾慕白就这样被交到了院长手里。
等顾慕白意识到自己被遗弃了以后，哭得惊天动地。整整三天，义工换了两三批，从顾慕白的房间出来，都是带着一脸的绝望与挫败。
义工们坐在角落里抱怨：“这孩子是眼泪做的吗，哭了三天了怎么还不停，太耽误我们工作了。”
当时的宋清语，还不叫宋清语，因为是从小就被院长抱回来的孩子，只是按顺序取了个叫“小五”的排行。
前面四个孩子都被领养了，小五成了孤儿院的“大姐大”——尽管年龄上，她比其他大部分的孩子都要小。
第四天，小五极为“霸气”的踢开了顾慕白房间的门，装作黑社会老大一样坐在顾慕白的椅子上，看着顾慕白哭肿了的眼睛，极为严肃的说道：“臭小孩，你怎么能这么爱哭？姐姐们因为你，都不来跟我们玩了！”
顾慕白哭得喉咙都是哑的，大概是这些天唯一一个跟他说话的同龄人，顾慕白的问题突然就偏了：“你几岁？”
小五挺起了胸膛，“我五岁！”
顾慕白眨了眨眼睛，“我七岁，你不能叫我臭小孩。”
听到这里，宋清语笑得捂住了嘴，“为什么你不哭了？”
顾慕白耸了耸肩，无奈道：“不知道，大概是那个时候，有个同龄人跟我讲话我没那么害怕。”
宋清语强忍着笑意，把声音憋得变了音，“然后呢。”
顾慕白看着底下一圈发笑的孩子，也笑着继续讲，“然后义工们都不来看我了，因为小五会天天过来找我聊天……”
顾慕白到孤儿院的第六天，开始被小五拉着在孤儿院转悠。
小五像介绍自己的小弟一样给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介绍着小五——天知道孤儿院天天给小五放的都是些什么电视剧，小五把那个年代的古惑仔演得出神入化。
顾慕白曾经格外严肃的跟小五建议道：“小五，我觉得你以后可能去当演员，你一定能成为超级厉害的演员。”小五竟然格外认真的思考了一整天。
那个时候的孤儿院福利并不好，物资匮乏，有十几岁的孩子常常几个聚在一起，跟小一点的孩子抢饭吃。顾慕白小时候并不强壮，往往是吃亏的那一个。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后，六岁的小五趁那几个孩子吃饭时，往他们脸上一人一碗热汤泼过去。
惩罚是必不可免的，但那一次后，小五真正的在孤儿院扬名了，成了真正的“大姐大”，顾慕白的身份也被连同着提高了。
就这样，一直到小五九岁。
讲到这里，顾慕白停下来了，皱着眉头。
宋清语察觉到不对，轻声问到：“之后呢？”
顾慕白回过神来，然后笑了一声，“然后，她被人领养了，听说过得很好，后来也没回来过，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顾慕白即便是在孤儿院，骨子里那份顾氏的清傲却从来有增无减。宋清语离开三个月后，顾氏夫妇复婚，所有人都以为顾慕白已经被领养不抱希望时，老太爷和老夫人找到了顾慕白。
知道顾慕白身份的院长在顾慕白离开前，只说了一句话：“小五以后回来，我再告诉你消息。”
但是从来都没有消息。
也是在很久以后，顾慕白自己找到了宋清语，才知道小五现在叫“宋清语”，宋氏的二小姐。她生活的很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顾慕白也不凭空出现，只是在暗中看着她生活，再经历五年前的绝望。
一路走来，顾慕白从没放弃过小五。
顾慕白看着宋清语，眼底有些许失落，“我找了她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就不找了。”
宋清语听得心里难过，问：“为什么？”
顾慕白微微一笑，“我遇到了我想过一辈子的人。”
宋清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她……我以为……”
我以为你喜欢她。
顾慕白嗤笑出声来，“你在想什么？知道她过得很好就行了，其他不是我操心的事。”
正巧有义工过来把宋清语拉走，顾慕白看着她离开，把目光转向了一直坐在中心亭下晒太阳的老院长身上。
进来后，顾慕白还没单独和她打过招呼。
老院长已经年过六十，满脸皱纹，但眼神还是锐利的，耳朵也还能听清。
顾慕白走过去，蹲下来，把老院长腿上往下滑的毛毯提起来，温和笑道：“院长，最近还好吗？”
老院长眯着眼看他，“好得很，小少爷。”
上一次过来，还是五年前。
没有人知道，当年顾氏的老太爷为了补偿自己的小孙子买下了多少孤儿院。顾氏老太爷后来独居顾氏大宅十几公里远的地方，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小孙子住得安心。顾雅南被顾慕白领回家，顾老太爷没有一句责备，把顾雅南生生宠成了顾氏二少爷最得宠的女儿。
仅此一点，顾慕白永远敬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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