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明白庆月奇怪举动的刘少云决定今天把一切告诉尹可音,听听他的意见和看法,因此回家后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出门,赶到这儿来。只是一到这个快成为他第二个家的地方时,他打开房门后听到的不是往常那优美的钢琴声或小提琴声,取而代之的是少女伤心痛绝的哭声和尹可音不知所措的劝慰声。他边快步走入大客厅边出声问:“尹可音,出什么事了?”
尹可音和孔庆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停止劝说,一个停止了哭泣,一同将惊愕的目光射向了刘少云。
刘少云眼中所见是尹可音诧异的神情和庆月挂满泪珠的脸。他的心莫名其妙的一沉,站在离厅门几步之遥处,似乎进退两难。对他对庆月而言,他们认为绝无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此刻却真真实实的与自己直面相对,这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
尹可音正要开口打破尴尬,刘少云先说出了令他哭笑不得的话:“真没想到。尹可音,你竟也会惹女孩子哭!”
“我——”
不待尹可音解释,庆月就抽抽嗒嗒的道:“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好,尹可音什么也没做。”
“刘少云,你别站在那儿,过来坐吧。”尹可音稍稍回复了常态,微笑招呼刘少云。刘少云脚步略有迟疑后,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大步走到三人沙发边,然后重重坐下,翘起二郎腿,双手交抱胸前,淡淡问:“怎么回事?”
尹可音有些奇怪刘少云这不自然的举动,但他并未追问什么,而是坐回另一张单人沙发,道:“孔庆月要学音乐——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没有!”庆月忙道:“不是这样的!”说话间,她的鼻子还抽风了一下。尹可音好奇她的激动,但什么也没说,而刘少云的视线很散,仿佛心绪相当乱。
“我——是我要学音乐,尹可音的问题也不是什么不该问的,是我不好——是我……”庆月说着突然站起身,猛的朝刘少云90度鞠躬,大声道:“对、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不好!!所以——所以请不要怪他们!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是我害死他的!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泪水再次如决堤洪水般冲出了庆月的双眼,尹可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但这次刘少云那明显阴沉下来并有些变得僵硬的表情令他立在原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也不知该怎么做。
刘少云的手脚顷刻间一片冰凉。虽然他知道既然老天抓弄遇到了孔家的人并且还是孔庆月,那么不可避免的这一天总会到来——他极力想要避开的对方的歉疚——但他没料到会这么快,在这么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去面对这个他该恨其一生也是他曾一度憎恨过的家族的较大关系者。他以为经过这四年,他已经恢复了平常心,不再怨恨什么,可一旦面对庆月,他还是无法立刻坦率起来,需要时间来缓和自己的心情。
那一瞬间,尹可音还以为庆月学音乐是为了刘少云,但庆月那句“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的人”和刘少云生硬的语气令他立刻明白事实并非他所想:“——这和你没关系。即使当时你赞同也没任何意义,没人会听你的话!”
“可、可是——可是那样——至少——至少他们会感到一点点安慰吧?——可是我、我却——”庆月无力的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尹可音看了,觉得一阵心疼。他瞅瞅刘少云,好友眉头紧锁,双唇紧闭,目光盯着壁炉却什么也未印入他双眸。尹可音知道那是他在和自己的内心争斗。
“是啊……是啊……虽然其实结果是不会变的……”刘少云喃喃道:“都是一样的……”
尹可音不禁暗自摇头叹气:“这两个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啊?”他来到庆月身边,轻轻坐下,将一整盒面巾纸递给庆月,庆月条件反射似的接过,但却没有擦眼泪。尹可音看向刘少云,以眼神询问:“你打算怎么收拾?”
刘少云长长呼了口气,放松下表情,努力使自己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一点后,坐到了庆月对面的地上,伸手扯出几张面巾纸,动作轻柔的抬起庆月的脸,温柔的帮她拭去泪水,轻声道:“不要哭了。这是逃不掉的宿命。”庆月微微摇着头,终于敢看向刘少云的眼睛了。
尹可音发现了二人眼中相同的悲哀与伤痛。他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少云看看他,又看看庆月,庆月已自己在擦眼泪并收敛感情了。她点点头,于是刘少云向尹可音解释道:“四年前,我哥就是要和她姐姐私奔的。”尹可音一愣,他一向只知道这件事的大概,不过,他明白,恐怕今天他马上能知道全部详情了。
庆月道:“是我堂姐。但我们的关系就像亲姐妹。”刘少云接着道:“但是后果你也知道。”尹可音点点头道:“四年前的特大空难。”刘少云“嗯”了一声,道:“两机空中相撞,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庆月的姐姐。”
尹可音思索了数秒,道:“我记得好像是叫——孔庆菲?”刘少云默然颔首。庆月道:“他们是准备到雅典去的,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从此后姐姐和少龙哥天人永隔。而姐姐虽然活了下来,却——”庆月又无法好好说下去了。
“雅典?!”尹可音不觉插嘴反问了一句,他看向刘少云:“你妹妹……”
“哥和少荧都相当喜欢雅典,可惜——他们谁也没实现去雅典的愿望——不过,庆月,庆菲姐——难道她又出什么事了吗?”
庆月摇摇头,抽泣道:“她恢复得很快,但、但是——但是除了少龙哥,她谁也想不起来、谁也不记得了!而且——而且她一见到我、见到家里人就不理不睬,说不认识我们,对我们没好感。她说不愿再见到我们!——然、然后,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尹可音、刘少云不禁动容失色。庆月断断续续道:“是、是的——她、她失踪了,从、从医院里——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的——永、永远不会!我太伤她的心了!”
“怎、怎么会这样?!”刘少云一时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敢相信。因为就如当初庆月喜欢他哥哥一样,他也很喜欢庆月的堂姐。四年前的空难消息传来后,他感到唯一还有些安慰的是庆菲还活着。虽然家人因孔家的态度而反对哥哥与庆菲的婚事,他却依然一如继往的支持二人,他在矛盾中希望他们能幸福,所以当空难发生后,即使只有庆菲一人活下来他也感到欣慰,希望以后庆菲还能找到新的爱人与幸福,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在庆月小小的啜泣声中,半晌,刘少云才缓过神,道:“不能全怪你,你当时还小,不能怪你……”
“姐姐是那么的想从我口听到赞成的声音,可是我、我——我却投了反对票!不能原谅!我知道这是永远也不可饶恕的错!对不起——”
刘少云苦笑了出来,尹可音静静看着他。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一手,然后轻轻放在庆月头上,揉了揉,道:“你已经受到惩罚了,所以这不是不可饶恕的。这四年,你也不好过吧?”
庆月抬眼看向他,点点头,一副无辜的可怜样。尹可音这才第一次真正有庆月才14岁的意识。
“因为我们家的关系,害你们家也不得安宁,永远失去了少龙哥,对不起!”庆月还是无法释怀。尹可音稍一愣,刘少云以眼神示意他不要提少荧的事,然后道:“没关系,已经过去四年了。再说,我们家的大人也不是没责任。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
“但是——这不公平!对你们而言——”
少云打断庆月的话头道:“没什么不公平的!——我们都失去了最亲爱的人——永远……”
庆月的心又一酸,但这次她强忍住泪水,道:“每次一到节日,尤其是圣诞和情人节,我就会想起那几年——送大家东西,看到大家开心的笑脸才能使我感到有一点点弥补和安慰。我只是自私的想填补自己内心自作孽造成的空虚——我太不懂事了,总要做电灯泡,他们每次都笑着包容我的任性。他们那么宠爱我,可我在紧要关头却背叛了他们!我真混蛋!”
“庆月,”刘少云叹了口气,道:“结果是一样的——就像当时家里只有我站在哥哥这一边是一样的。我们说的话没有任何份量,更别说起决定性作用了。他们根本不会听我们的,况且就大人们的‘民主’来说,我们是‘绝对少数’,没办法反抗的!所以,你别再自责了!庆菲姐一定明白的!因为哥哥要我别怪你,他说你受不了那种家族压力的,那时是你违心的话。”庆月猛摇了摇头,抽泣道:“我不是那么好的孩子——我,我很自私——”庆月顿了顿,看着刘少云柔和的双眼,坦白道:“我喜欢姐姐,喜欢少龙哥,我怕他们丢下我,我无法忍受他们扔下我享受快乐,所以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庆月准备接受刘少云的斥责了。当初因为她的自私,她也和家人一样反对庆菲和少龙的婚事。她知道这对庆菲的打击一定很大,因为庆菲待她如亲妹妹般,一直相当宠爱她,但没相到最后她却忘恩负义,连一点点的心理安慰也没留给这对可怜的恋人。
但是想像中的怒责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少云那让庆月忘了哭泣,惊讶得瞪向他的无力承认:“和你相比,我要卑劣得多——我很虚伪,我和你一样怕他们丢下我,但我却装出一副体贴、懂事的样子,违心的祝福他们——虽然现在我的真心希望已来不及传达了——当初,我并不是完全真心赞成他们的。我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可你至少能诚实对待自己的心意,所以真要说的话,我比你更不可饶恕,因为直到最后,他们都没得到我的真心……”
刘少云摇摇头,像是要甩开悲伤似的,继续道:“可是我知道——或者说我想相信——哥哥原谅我了——因为我们相遇了。隔了四年,我不认为老天是为了让我们彼此怨恨、憎恶对方才让我们见面的。”他停下话头,因为庆月的眼中浮起了感激。而尹可音则轻声道:“其实你们俩都害怕寂寞,都害怕失去他们的关爱,害怕他们结婚后会忘记你们。”少云,庆月点点头。尹可音又道:“但现在,你们都发现——其实那种担心、害怕是多余的——你们毕竟还只是小孩子。”二人再次无力的点点头。尹可音柔柔一笑,道:“你们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都太重感情而又太惧怕孤独了——这四年,你们都受了不少折磨——旁人看不见也无法想像、理解的痛苦——你们是同一类人呢!”这一次,刘少云和庆月对视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信任与依赖,在他们之间已不再有任何芥蒂。这一次,庆月所流出的不再仅是自责的泪,而更多的包含了欣慰、感激,还有一份释怀的轻松,仿佛灵魂获得了重生。
突然,尹可音想起什么似的低呼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匆匆忙忙把电话机拖到庆月面前,就说了两个字“电话”,便把庆月也惊得从地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拨家里的电话号码。刘少云不解的看向尹可音,尹可音笑着轻声道:“忘了跟她家里打招呼了——她今天应该是来学音乐的。”
刘少云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挂了电话,庆月松了口气,与少云、尹可音的视线一接触,三人不觉会心一笑。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笑容中化解、建立。不过,音乐,庆月还是要学的,并且还多了一个“监督者”。刘少云对于庆月的想法表示赞同。他也想借音乐表达心声,同时希望庆菲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听到他们对她的思念与希望得到她原谅的祈望——只要她还未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话。
第二天。
当一脸豁达的庆月坐到自己座位上时,方世杰明显的感觉到了她与之前的不同,似乎所有的心事和担忧都消失殆尽了。而当他看到和往常一样同尹可音一起踏进教室的刘少云时,他惊奇的发现,刘少云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眼睛也更为明亮了。更令他吃惊的是,庆月居然和刘少云点头示意,二人之间的感觉已大不一样,不再是形同陌路而仿佛有了更深的牵绊。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方世杰压低声音问庆月:“你不是向尹可音表白而是向刘少云传达爱慕之情吗?”下一瞬,同学们听到了方世杰的惨叫和庆月怒吼:“你去死吧!!——”
尹可音和刘少云不由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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