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说什么,提起裙角,直接出了紫阁殿,穿过那个豁开的大口子又出了瀑布,才走几步,便觉有水花溅上肩甲,回头一看:被拉开的口子正慢慢向中间合拢,不多时,便恢复成那条天衣无缝的瀑布,笔直的飞泻而下。
炽潍见我发着呆,折回来笑道:“神君大人可是觉得奇妙?”
我浅浅一笑:“何止是奇妙,简直是不可思议。”
说完,便不再驻足,准备离去,却见炽潍仍紧紧跟着,好似有继续相送的意思,心里多出一丝介怀,故作无意道:“刚刚你送我出紫阁殿,属分内之事;若此刻再送我出清风殿,这就不像是你自作主张的意思了。”
炽潍嘿嘿一笑。
此举非但没有冲散我对他的疑心,反让我记起他第一次见我时的小心翼翼,便又道:“初次相见时,你对我避之不及,怎么今日倒与我亲近起来?”
炽潍眼珠子一转,托词张口就来:“炽潍对神君大人从未有过‘避之不及’,真要说来,那也只有敬仰之心。”
我冷冷一笑,今日心情实在是糟糕透顶,无意与这油嘴滑舌的侍官继续磨牙,便不再理睬。
从后门入清风殿,穿过长长的回廊,再拐几个弯,一路走来,没有看到清风殿的炽潍,心里有点失落。算算,这个时辰,或许是在准备晚膳,便想绕道去膳房。
不料却被炽潍拦下。
“神君大人,出宫之路在这边。”
我瞟了眼这滑头小子,不耐烦道:“桀骜都不管我,你还敢挡我的道不成?”
“不敢不敢,炽潍只是好心提醒一二。”
“是吗?”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在紫阁殿时,明明还觉得这个炽潍颇有几分灵气,现回了清风殿,总觉得他横竖不是东西,一肚子坏水全喷脸上了。
便没好气的送了个白眼给他,讥讽道:“桀骜到底在害怕什么?”
炽潍赶紧跪下,可怜兮兮道:“神君大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求您饶了炽潍吧。”
“你这是做什么?”我一副吃惊的模样,无比挖苦道:“才说你与我亲近了,怎么就开始生分呢?”
“谁说不是呢?”
炽潍果然聪明,不但听出我话里的意思,还顺着我话的意思添油加醋的打起我的脸来:“您用得着炽潍的时候,就拉着炽潍说悄悄话,现在您用不着炽潍了,就瞧不起炽潍的恭维,疑心炽潍别有用意,试问,炽潍如何还敢跟您亲近?”
伶牙俐齿!
可惜今日本神君实在是太过不爽,半点刺激都不愿受,直接念了个术,手指一点,这小子就两眼一瞪,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也聒噪不起来了。
“本神君还整不了你!”
我恶狠狠的留下这句话后,一路跑去了膳房。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桀骜的膳房,石头堆砌的大灶,石块雕琢的案台,石头做的柜子,各种石器比比皆是,就连盛水的池子都是用一块内里掏空的大石头所代替。
我要找的人此刻正手握石刀,围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食材,埋头苦干着。
“炽潍?”
我走近几步,轻声唤道。
那个白净侍官便抬起头,一脸的汗,咧嘴大笑:“咦,大人您何时回来的?”
说完,放下石刀,从那堆食材里钻了出来,瞄了瞄我的身后,压低声音又问:“王也回来了吗?”
“肉包子受了点伤,桀骜正在紫阁殿照顾它,估计你这晚膳做了也无人赏识。”
“这样呀?”
炽潍挠着头,有点不知所措。
我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真的吗?”
炽潍放下手,傻傻一笑。
我捉摸着炽潍脑子的确不是很好使,拐弯抹角的话说了,他未必懂,干脆直白问道:“丹熏山,你可知道?”
炽潍点点头。
“桀骜与他们的关系如何?”
“似乎不曾有过往来。”
“什么叫似乎?”
“因为炽潍没有看到丹熏山神女来清风殿,王也不曾带炽潍去过丹熏山。”
如果这句话换做别人说出来,我又要半信半疑了,但眼前这个白净侍官还真没什么可怀疑的,便换了个方向继续打探:“我听说,你有一个双生兄弟,也叫炽潍,现正在紫阁殿听差,是这样吗?”
“您被骗了,炽潍与他并非双生子,他长炽潍几千万岁。”
那个滑头果然对我有所隐瞒。
“唉,一时大意就被他骗了。”
我故作失落的叹了口气,怏怏道:“看来他说他乃石头修行而来,也是骗我的啰?”
“这样呀。”炽潍翻动着两只眼珠子,不是很肯定道:“他连这个都清楚?炽潍倒不知自己是何种生灵修形而来,睁开眼能记起的便是如今这模样。”
我听了故作吃惊状:“怎么会这样?你既能修行,定是有品阶的神兽或神器,如何会不知自己的本相?再者,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修形后就忘记自己本体的。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一听我这话里有话的样子,炽潍果然上钩了,迫切的问道。
我释然一笑,故作玄虚道:“今日我心情不佳,难免胡思乱想,此话我们不要再讨论了。我来是因我要回赤阑殿了,念你这几日待我好,所以才特意来这与你辞别。”
“您是不是知道炽潍的本相?大人,您就告诉炽潍吧?就因为炽潍既不知道自己的本相,又借用了紫阁殿炽潍的样貌与名字,所以总被他们嗤笑。几次问王,王只说:炽潍就是炽潍,独一无二,不需理会旁的。炽潍虽然不聪明,但也能听王这番解释只是一句糊弄罢了。否则,两个一模一样的炽潍,如何就是‘独一无二’了?”
这话说得真没错,“独一无二”这种词怎么都不应该用在炽潍身上,但依我对桀骜的了解,他断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他这么说,定有他的意思。
会是什么呢?
两个一模一样的生灵,又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琢磨来琢磨去,也未琢磨出此话中的深意,又怕耽搁太久,那个炽潍醒来坏事,也不敢再多思。
“唉……”
我假意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道:“若要知道你的本相,想来四界之中也只有丹熏山那位的神器能看出点眉目。只是,你……”
“炽潍这就去向王请命。”
“不可!”
我一把拉住正要往外冲的炽潍,砸着嘴道:“你还不了解桀骜,他会好心放你单独去丹熏山?”
“可炽潍真的很想知道本体是什么?”
炽潍低下头,真的认定桀骜不会放他离去,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伤感,我嘻嘻一笑拉着这实诚孩子道:“别可是啦。看你这几日待我不错,还让我泡了个那么舒服的澡,我带你去一趟丹熏山吧。”
“这样行吗?”
“放心,以我的神力,定能做到速去速回,保证不会让桀骜察觉。”
“多谢神君大人怜悯。”
炽潍一听感动得眼泪鼻涕眼见着都要出来了,我深怕他会误事,赶紧念术拉着他走了。
说实话,丹熏山我并未真的去过,只听司闭提起一二。
虢山再往北二百里,就是丹熏山,山上有茂密的臭椿树和柏树,还有最珍贵的耳鼠。
这些是司闭说的,还有司闭没说,我从别处听来的。
丹熏山上住着一个神女,叫丹雘,其本相乃山中最稀疏平常的草本科植物丹雘,按说以她这种毫无神源的身份,修成人形成为最低等品阶的神女,绝对是异想天开之事。不为别的,就因她真的只是丹熏山上一棵最普通的植物,但就是这样一种绝对不可能,最后竟变成了可能。
谁都觉得匪夷所思,谁都觉得太过蹊跷,但谁都解释不了。
神界生出妖异之像,净梵殿向来是不能坐视不理。
虚铆派了子墨带着了众门生与痴、贪、嗔三剑前来,一番比划,三剑对她却都无反应。
子墨大惊,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回了净梵殿。
虚铆一听,同样惊出一身冷汗。
无怪他们如此,实在是因为生灵本身,无一能做到绝对的纯粹,或多或少总会沾上痴、贪、嗔的污浊,方能修形成功——修形就是贪的一种——此女这般独特,又不知她深浅,虚铆愣是几夜不眠。
再说回丹熏山,本是一座无神认领之地,现自己孕育出一位神女,难得各路神者又不敢对其身份存异议,而最有发言权的净梵殿在吃过那一瘪后就介于沉默与不甘心的拉锯战中不敢乱动,加上丹雘十分有个性,见不到后文,便自命丹熏山守护神女。
此事一经传开,净梵殿一个头两个大。
倒不是因为丹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守护神女,神界之中多一个少一个神女,都需经过净梵殿授印,方能名正言顺。丹雘虽然天赋异禀,但终归是神界生灵,必得遵从以净梵殿为尊的神界法则,到了最后,她还得乖乖给虚铆磕几个头,方能完事。
所以,虚铆真正心疼的是丹熏山上的耳鼠。
别看神者个个皆有神力护体,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其实也会中毒中蛊,能解百毒的耳鼠自然就珍贵。
以前丹熏山没有神者,净梵殿顺理成章的打理着这里,现在丹雘成了守护神女,又有品阶,净梵殿若要行事,便不能再如以前那般随心所欲,如何不难过?
基于这些,我才会怀疑今日那只偷偷潜入清风殿的耳鼠跟丹雘脱不了干系。
因为它不似无端闯入,更像带着目的前来抓我。
还有那道惊雷,怎么就劈得那么不差分毫,直接将耳鼠烤得恰到火候,又那么好巧不巧的解了我的毒?
这中间有太多巧合,我思来想去,觉得除了找到丹雘当面问个明白外,已别无他法。
事是这么个事,但要这么办又有点棘手。因为丹雘与赤阑殿有点过节,我若独自前往,只怕讨不到好。眼下带着炽潍就不同了,他是桀骜的侍官,等下见了面,只要我不亮明身份,丹雘必认为此番上山来询事,乃清风殿的意思。
如此,便省去许多麻烦。
我心里打着这番如意算盘,脸上美滋滋的,以致得意忘了形,笑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好在炽潍一心不能二用,他只惦记着等下要如何与丹熏山那位神女张口问出自己的本相,无暇注意我傻笑的模样,惹得我不禁在心里默道:炽潍呀炽潍,别怪本神君欺骗了你,本神君这也是无计可施了。你放心,只要你帮本神君将此事问明白,事后,本神君一定带你飞去昆仑山找瑶华,逼她用紫萸杖问出你的本相。
如此一想,我好受多了,卯足劲,直接飞到了丹熏山的山顶。此刻夕阳西下,整座山显得有点落寞。
放眼望去,山顶之上竟无宫殿的影子,心里不免奇怪:神者居住从来都是择其领地最高位置修缮宫殿,这丹雘怎么又是一个例外?
山顶没有,难道修在了山脚?
我不好意思的瞟了炽潍一眼:“你可知丹雘宫殿的位置?”
炽潍挠挠后脑勺,卖力的想了想道:“炽潍……”
“行行行,我知道了。”
我瞧他那辛苦费神的样子,就知自己问错了人,心急的打断他后走到山边,随手摘下一片柏树叶,念术将其变成我的眼睛,命它一路往下,察看宫殿所在之地。
柏树叶飞走之后,我拍拍肚子,觉得有点饿。便捡了个略微平整的地方,手一挥,就变出一软榻,翻身躺上后,再指了指,又将桀骜膳房内的各式器具全移了过来,连被炽潍切了一半的食材也未落下。
笑嘻嘻指着这些东西道:“丹熏山瞧着也不小,要找出藏在其中的宫殿,只怕得花点时间,反正你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利用这个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把晚膳做了,让我们填饱肚子再去找丹雘神女问个明白,如何?”
说完,我还不忘冲,瞅着这些东西做目瞪口呆之状的炽潍眨眨眼,以此告诉他,我是认真的。
炽潍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方支支吾吾道:“炽潍……也有此意。”
我舒心一笑,斜身躺下。
丹熏山算不得名山,自然就没有什么值得可欣赏的风景,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长白山好。
“炽潍,你可有喜欢的生灵?”
提及长白山,我又开始儿女长情起来,没头没脑的问道。
炽潍抬起头,认真道:“炽潍修行尚浅,怎可滋生那等不洁之事?”
我一听这话,差点从软榻上滚下来,干咳几声后意味深长道:“儿女长情乃不洁之事,这话你总结得十分到位,难怪清风殿阴嗖嗖的跟地府一样,原来是管多了不洁之事。”
“这怎可一概而谈?”
炽潍这傻子竟也听出我在讥讽桀骜,舞着锅子走到我跟前,严肃的说道:“您怎能如此诋毁清风殿?”
我瞧着他这不乐意的脸,想着留下他还有用,便无心计较他的冒犯,思忖着要做一个怎样的解释,缓解一下他的情绪。岂料,一股寒气直接从山底冲了上来,惊得我冷颤不断,扶额细想又觉不对:现在这个时节不应有如此凛冽的寒风?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刚要召唤式神查探时,脑袋嗡嗡一声响,我的柏树叶式神就随风消散了。
“不好!”
我大叫一声,直接飞身冲下,炽潍见之,锅碗瓢盆已是顾之不及,紧跟我而下。
“神君大人,您怎么啦?”
“我的式神眼睛被灭了。”
“难道是丹雘神女?”
不,不是丹雘,她神力虽高深莫测,但绝不会这般利索。
“那是什么?”
快到山脚之时,一座被冰封住的房子正闪闪发光。
炽潍顺着我指着的方向望去,大声回答:“大人,那是丹雘神女的宫殿?”
“什么?”我鼓着眼睛冲炽潍喝道:“你……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居所吗?”
炽潍瘪瘪嘴,委屈道:“炽潍不曾说过不知丹雘神女的居所,是神君大人突然打断炽潍的话,命炽潍不要再说的。”
“你……”
我深吸一口气,劝慰自己:权当这是你利用他的代价,原谅这不懂事的孩子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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