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走进了家门，桑姨像是盼望她多时一样，连忙走近她：“丫头，怎么才回来？先生打电话来问你......你这是...伤到哪里了？”
“没事，骑车的时候摔了。”
“严重吗？怎么脸上都是灰？”
“还不是许衍那小子，比不过......”察觉到她的目光，苏长安对桑姨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揉着钝痛的盆骨，心里默默腹诽。
“先生说，他明天早上会回来和你一起吃早饭。”
“是吗？他回家一趟我还要八抬大轿出门迎他。”
“你这丫头......”桑姨劝道：“都是至亲，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解决的？”
“桑姨，”苏长安轻松道：“我这个问题，还真没法解决。他晾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头一次了。时间再久点，我就要怀疑我不仅无父无母，还是个孤儿了。”
“住口！”桑姨少见的怒了，看了她几番，在她一旁坐下，重重叹气：“别说傻话，孩子，你不能怪他。永安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些年来，他吃的苦、遭的罪......不比你父母少。当年阿胜还有慕青，可你哥哥有谁呢？你当时那么小，就算是阿昭，也是几年后才回国的。”
“好歹我是长辈，你听我一句。他不是和你冷战，也许，是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是你哥哥没错，但是他也是第一次做哥哥啊。他不仅要做哥哥，还要做父亲，做母亲，做董事长......从小到大，尽管忙，他哪点委屈了你？给你好的生活，又不敢辜负你父母的心血。要不是当年有梁雪这孩子......【景南】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可惜......没有缘分呐。”
“桑姨，你喜欢梁雪是吗？”
桑姨看着她，温声细语道：“我是喜欢她，这孩子大方、得体，论出身和条件，都不比永安差。可是她再优秀，你哥哥不喜欢，有什么办法呢？她毕竟不是家里的孩子。”
“我哥哥不喜欢她？”
“也许是喜欢的。但是在他心里，你必定是最重要的。在你面前......我可以这样说，什么都能为你让步。他一直觉得亏欠于你，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是他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他还年轻啊，就病体缠身，还不是这些年熬的......”
“你觉得哥哥疼我爱我，是出于责任还是义务？”
她急于求证一个答案。桑姨凝视着她，轻轻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道：“我觉得爱一个人，恰恰正是包括了这些。”
苏长安怔住一时，醍醐灌顶，心中密云消散而去，像是武侠小说里被打通了八大穴位，顿觉清明。是啊，既然已经是爱，又何必去问爱的初衷是什么。
她的话温实中听，却像一把锤子落在苏长安的心里，看着桑姨慈祥的脸，苏长安眸中隐有泪意闪烁，不禁向她怀里依偎：“是我的错，桑姨。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我和谁生气都不该和大哥生气的。我只是......很喜欢他...很离不开他......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桑姨知道......桑姨都知道，我们长安哪，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她轻抚着苏长安的背，目光却像是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苏永安向来一诺千金，说到做到。苏长安醒来的第二天，除了眼睛有点肿，就是在客厅看到的那个背影。
苏永安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新一期的经济时事，姿态放松，未见倦态。苏长安喊他，他抬头冲她笑。那一瞬间，苏长安几乎要放下多年来的执念，就此现状，已经满足。出差回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哪怕有些事情双方已然心知肚明已久。
想到昨晚桑姨的一番谆谆教导，苏长安只觉得愧疚难当，桑姨说得对，父母亡逝的时候，她尚在襁褓，没有印象也就不会有太大的悲伤来袭。可是哥哥呢？少年敏感时期，他又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嘲笑？那几年又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景南】？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被周边的伙伴嘲笑无父无母回家哭泣时，小祠堂里瘦削的肩膀给她的依偎，还带着难以抑制的难忍哽咽。那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同样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难过，紧紧相依。
可是在那之前呢？苏长安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之前，在她懂事之前，怎么可能就没有人同样欺负过苏永安呢？怎么可能他就没有过一个人跑回家痛哭的模样呢？她懂事的时候，哥哥已经在自己一手打下的商业圈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了，那些伤痛和深夜的委屈，他默默地咽下，在她成长的时候，头顶已经撑满了巨大厚实的伞翼，遮风避雨，给了她一个家。
她有什么好怪的？又有什么好奢望的？她早就该知足了，没有苏永安，她苏长安，什么都不是，就只是带着一个好听名字的废人。
苏永安揉了揉她的脑袋：“发什么呆？吃饭了。”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苏长安将头发重新拨了回来。
苏永安但笑不语，依旧是温儒的模样，从未改变。
“大哥，跨年的时候，你能早点回来吗？”
每年跨年，即使苏永安紧赶慢赶，最早也是在十点左右踏进家门，一脸的风尘仆仆，带着不想让她失望的回归。她只想安静地和他一起跨年，安静的待完一整天，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在。
“这种时候，你总是更加担心跨年，而不是期末考试。”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考试我也会努力的。”
苏永安点头：“我记住了。”
“那跨年......”她就是孩子性的想要个准确的保证。
苏永安如她所愿：“今年会推掉所有事情回来陪你，谁都不能打扰我们，好不好？”
苏长安笑得眉眼弯弯。
都说假期时间过得最快，苏长安总结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假期没有上午。苏永安出差回来心情都很好，两个人没有冷战没有吵嘴，也没有怪罪苏长安的偷懒。他对她的学习方式，多数是不加干涉的，他是个看结果的人。
回到学校的时候。苏长安的知名度好像随之又提高了一些，漆衡果真是转校了，毕竟学校再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只是张钰每每看到她的眼神都让苏长安有一种她被伍文轩附体的强烈视觉刺激。
空气被风吹卷起，隔着窗户，听在耳朵里像是一股哨音，像是寒冬将至。
苏长安和言琰喻并肩站在班主任办公室。
汪恒在抽屉里找着什么：“这次考得不错。”
“回去跟家里人说出国做交换生的事情了吗？”
言琰喻：“说过了。”
苏长安：“谈到过一次。”
“嗯。这次去日本。你们代表的不只是我们的学校，还有我们国家的颜面。关于此次出行的所有任务和注意事项都在册子里了。”汪恒起身将册子交到他们手里：“回头我会挨个家访和你们家人详谈。此次交换生共有八个名额，我们班的四个，四班的四个。”
他将名额单子交给言琰喻。言琰喻低头看了一眼，眉心微皱。苏长安没有放过这个细节，挨身过去看。
“言琰喻....萧尧.....苏长安.....景漪......”
两人抬头，一样的困惑。
苏长安：“楚铮呢？怎么没有楚铮？”
难道成绩不够？她成绩一向稳定，在班里没有出过前五啊。
“她...这次考了多少？”
苏长安回头看向言琰喻，她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成绩。心中“咯噔”一声，两个人已经数日没有讲话，甚至不曾见面。他们内心惯性认为楚铮势必在名额里面。以她的成绩，她的为人。怎么都不可能没有她的名额？就算只有四个人，也会是她自己、楚铮、言喻和班长。然而......
班主任看着面前的两个自己最出色的学生。神色变得很复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长安总觉得他的眼睛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更多，像是要说什么！
“她怎么了？”
“她没有参加考试。”
话落，不止是苏长安，连言琰喻都是神情凝肃。
“怎么？你平时和她走得最近。不知道她考试没有？”这下班主任也惊讶了。
“我......”
苏长安无言以对，只觉得好像什么事情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身边变化，是她不清楚的。是从哪里开始变化的？她曾经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无论苏长安怎样回忆，竟一时半会觉察不出来半分异样。
“她为什么放弃？”身边是言琰喻的声音。
放弃....她放弃了？
“唉。”汪恒叹口气：“她可能不会再来了。”
“不来了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来了？上次的事情她并不是当事人，她只是参与者啊！”
苏长安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和急切。
“她家里出了些事情。她和秦明淮......可能都要转学。”汪恒看起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你们好好准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记住了，这次交换生......”
脑子里嗡嗡地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汪恒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竟也没有出声喝斥。苏长安满脑子都是她和秦明淮要转学。
转学......她要转学？因为她吗？为什么？为什么......
蓦地，电光火石之间，苏长安僵住身子，神情突变。
是那天！是打架那天，事态结束之后她记得......记得楚铮好像是要和她说什么，但是她在做什么......当时苏永安也在，所以她紧张了，紧张到看到了楚铮的眼神，却没有心情理会！是了！有心思和家里吵架，有心思沾花惹草，有心思和伍文轩打架拌嘴，有心思激怒她不喜欢的老师......她忘记了！她忽略了！该死...该死的！她要跟她讲什么？她到底要和她说什么？告别的话吗？对了！那天秦明淮也不在。
楚铮向来爱恨分明，她绝不是一个做事拖泥带水不管不顾的人！她一定出事了！
她家里逢遭剧变，她还为了那一口一文不值的气而把她的朋友置之不理。呵呵。脑门“砰”得撞上什么东西，声音很响，她却不觉得痛。言琰喻将手从她撞的地方拿下来，看着她，不言语。
苏长安什么都没说，绕过面前篮球架，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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