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也曾在万物萧索的冬季街道上,遇见过那样一场轻灵又唯美的初雪。
都说冬季是失去色彩的季节。
但因为有雪的存在,你会透过灰蒙蒙的城市,见到这世上最纯粹的色彩。
顾深这个时候,就有那样微凉又清透的感觉。
仿佛一剂良药,覆盖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瞬间清退了他心底的痛楚。
没有想太多,男人口吻沉静地冲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回答:“好。”
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人惊到,少女倏然转身,后撤了一步,大大的眼睛瞪着面色有些苍白却依然风华不减的男人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
“顾深……你醒了?身体还好吗?那个,周奶奶带着雪生去逛早市了……厨房里有早餐——”
少女的目光如同雀跃的小鹿般左躲右闪。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份心情就是害羞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男人暗淡无光的眸底忽然浮现一抹柔和的色调。
“跟我来!”男人说着朝大门歪了歪头。
“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当安安听到男人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到,男人会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
“木兮园?”
从车上下来,望着依山而建的公园门前的三个大字,安安愣在了原地。
【这么说,他是听到了我的话,所以……】
“愣着做什么,走吧!”
“好……”少女点点头,跟着顾深进入了木兮园。
木兮园依山而建,曾是B市最受欢迎的公园。但自从新城区落成,这里年久失修,又是隆冬时节,除了几处墨绿色的雪松,满目都是萧条的景象。
安安小心翼翼跟在顾深身后,生怕男人对这地方不感兴趣,要回家。
忽然,男人顿住了脚步,回身问道:“怎么走?”
“诶?”
“你要去的地方。”
没想到男人不仅没有不耐烦,还主动问自己。受宠若惊地安安赶忙掏出手机,看着艾斯提供的地图,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条上山的小道说:“那里。”
“好。”
两人这般简短的交谈后,就没再多说话,开始一前一后沿着台阶前行。
根据艾斯的指示,要去的地方位于木兮园的顶端,需要拾级而上,爬1000多个台阶才可以抵达。
走到一半多的时候,前面的男人又一次停了下来。
“就快了!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路——”安安忙开口解释。
可男人没有看她,只是绕到了她的身后。
“顾深?”
“你走前面……路陡,小心点。”
“哦……”这是怕我摔下去,要在后面保护我吗?
今天的顾深,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
带着这份不可思议的情绪,安安终于与顾深一起抵达了木兮园的顶端。
那是一片开阔的平台,三面群山环抱,一面可以眺望到B市老城区的全景。
冬季的寒风长驱直入,袭卷过地面,平台上的荒草瑟瑟发抖,除了顾深与安安,一个游客也没有。
安安环顾这光秃秃的平台,不觉慌了神。
【艾斯,你说的是这个地方吗?不是说有一棵三百年的老榆树吗?】
【本来是有的啊!】艾斯用蓝牙回传信息,【以前,就在平台中央,有棵参天榆木的!怎么现在……】
【那现在这么办?那个传说,和榆树有关的传说没有了!我怎么让他许愿,怎么告诉他榆树可以帮他传达他的歉意呢?】
【啊,那你不能怪我!我只是一个手机!我怎么知道现在这里变成这样了!】
【呃……】
想到顾深还站在自己身后,少女没有心思抱怨艾斯的不靠谱,慌忙转身,想要向顾深道歉。可就在她怯怯地望向顾深时,发觉男人正凝望着平台中央上方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顾深?”
“这里曾经有一棵榆树。”
“诶?”
“如果你见到它,一定会觉着它的枝叶能连结天空。可惜去年,新城区里一处别墅区落成,榆树被挖走,栽种到别墅区的庭院里了!你若是想看树木,我们可以去附近的植物园。一定要看那棵榆树的话,我们可以试着到那个别墅区找一找。”
“……”
这是认识顾深以来,男人第一次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
可越是这样,少女越感到心口堵着一块大石头。
如果说,来的路上,男人那平静的样子,让安安觉着奇怪,现在男人望向天空的模样,就令少女深深不安了——
眼底明明有股化不开的悲伤情绪在蔓延,为何还要伪装?
于是本来没打算说出口的话,就直接冒了出来。
“顾深,我来这里,不是来看树的。我来这里,是因为……因为,”少女说着,垂下头,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即便他听到我的话生气了,我也还是要说!】
确定这个想法,少女再次开口,“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对吧!”
黑色的瞳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收缩了片刻,半晌,顾深才缓缓开了口,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照片背后的日期,你看到了……”
“对!我,我看到了!那天,在阳台……顾深你明明很难过,不是吗?”猛然仰起头,少女眼底噙着泪水。“我,真的很笨!什么都做不好!我本来准备了一个传说,可是,最关键的榆树竟然不在了……”
睹到少女眼底的泪,那一晚在阳台上,男人心底感觉又一次回来了——
看来,自己又让她担心了啊……
静静地望着少女,男人道:“什么样的传说?”
“……”这个是重点吗?少女一脸困惑,“就是……传说,古老的山上有一棵古老的榆树,可以实现一切愿望。而且,这棵榆树能够通灵!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亡灵讲,那就告诉它,它一定帮你转达!”
昨晚,少女在与艾斯决定好“作战计划”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排练了很对遍对顾深说出传说的场景,但现在,她无法以那种神乎其神的状态来描述。
但她不知道,自己那满是遗憾与懊恼的小表情落在男人眼里是怎样的动人。
仿佛灰色的天际豁开一道亮光,男人勾了勾嘴角,配合起少女的说辞,“哦,真有这么神奇?”
“嗯,当然!艾斯梅拉大人说了,如果你足够虔诚,还可以收到亡灵的回话!只可惜……那树没有了……”
【传说,古老的山上有一棵古老的榆树,可以实现一切愿望。】
少女的话在男人心底发酵,没有说话,男人迈步走到大树原来所在的位置,缓缓回过身。
棕发少女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位置。
大约有十年了吧,也有相似的一幕。
不过,那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是暗夜小队的队友,而男人,也还是个仅有16岁的少年。
那是个初春的正午,为了欢迎新入队的自己,队长Hya带着大家来到木兮园。
那时,新城区尚未建成,位于老城区的木兮园还相当热闹。
枝桠初绿的老榆树立在平台正中,被一树一树欲燃的紫红色玉兰花包围,游客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到处都充满幸福的笑语。
然后就在这棵三百多岁的榆树下,Hya队长正式欢迎了他的到来,还让他和大家打招呼。
可惜那时的他孤僻、寡言,面对十几名陌生面孔,只警惕地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哈哈哈,新人,你是胆小鬼吗!”
“哦,我们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也许是因为刀疤!”
队友们嘻嘻哈哈地吵闹着。
直到Hya队长清了清嗓子,大家才一下安静下来。接着,一股温和却有坚定的力道落在还是少年的黑发男人背上,“暗夜小队,没有懦夫!”
“是!”下意识地,少年被这股力道鼓舞,一个立正姿势,大声回答。
“哈哈哈……真是认真!”
“队长你又搞这一套!”
……
“好了,玩闹的时间到了。开始许愿吧!”队长一声令下,十几名风华正茂的青年一起站到榆树下,闭目默念。
不知缘由的顾深站在队尾,好奇地望着各位前辈。
旁边一位前辈睁了睁眼,低声给他解释:“这是队长的规定项目!每年春季新人来了,都要对着什么都可以实现的榆树许愿!毕竟,我们这个行当,有今天没明天!”
“那要许怎样的愿望?”
“没有规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是!”
“新人,不用这么拘束……”
“是!”
然后,从那天起后的五个春秋,暗夜小队都会到木兮园的榆树下许愿。
只是,每一年,有些人来、有些人走……前来许愿的队员都会不同。
而当年那个黑发少年,也渐渐崭露头角,渐渐独当一面,渐渐霸气外露,成为了暗夜小队的队长,并为小队冠上了死神之称。
虽然,每年来的人不同,但男人一直觉着这个属于暗夜小队的仪式不会变。
直到五年前的那一天……
已经,又过了五年了啊……
时间真是快。
快到沧海可以桑田,伫立在山端三百年的榆树都被夷为平地……
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到这个地方。
这个仿佛是自己人生开始的地方。
……
无限悠远的回忆带着难以形容的刺痛冲击着顾深的心脏。
将隆冬寒冷的空气深深吸入肺部,感受空气在体内慢慢变得温和。
抬起眼眸,对上安安满是遗憾的目光,顾深缓缓开口,“榆树神灵一定还在此地。”
“诶?”
“我们来许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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