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还未走到近前,一旁的宁王已然单膝着地,行了大礼。靳妩一看这架势也紧跟着跪下了,没想到她这一趟还真没白来,竟然意外的见到了祁国如今的主人,祁景帝伊祁连胜。
祁景帝本名连胜,可是关于他的传闻却和这个名字毫无一点儿也搭不上边。
传闻中,这位祁景帝宅心仁厚,是先帝座下的几位王爷中最贤能的一位,却也是最不受先帝待见的一位。
先帝号武,重武轻文,向来信奉以武力得天下。但这位景帝不仅不爱征战,反而痴迷于诗书礼乐,修德养性,自然得不到先帝青眼。
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一位最不得先帝待见的文王爷继承了大统。好在他虽不像先帝那样英武善战战绩彪炳,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看来这个皇帝做得似乎不怎么样,可靳妩却觉得他也许远比先帝更算得上是一个父亲。
虽说靳妩也不确定究竟怎样才算得上是一个父亲,但她却在殒的身上嗅到了父亲的味道。即便那味道早已沾染了这高墙里污浊不堪的空气,可靳妩却依稀还能看见它原本的模样,虽然只剩下了那么一点儿模糊的影子。
她这一趟意外见到了景帝,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事。可是没想到殒居然恰好也在宫中,她昨天才因为宁王的事被他恐吓了一番,连剑都架在脖子上了。结果她转头又和宁王走到了一起,还被这个瘟神待了个正着,回头不知道他又要怎么和她算账了。
别又再上演一出月黑风高杀人夜,她可就真要呜呼哀哉了。
不过,说起来她已经是魂魄之体了,难道这些凡人还能让她再死一次?可嫣娘也说了,只要戴上萦梦簪她就和常人一样了。
看来,这再死一次的可能性还真是没法排除,还是要小心为上。
“都平身吧,朕方才在御书房中和殒儿议事,完了便想着出来走走。老远就听见这园子里传来了响动,来了一看原来是肖未在破阵,也就没出声,没想到却意外看到了一场好戏。”
“微臣私自入宫有违宫规,请陛下责罚。”
他这头一回偷着入宫,就被景帝抓了个正着,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看来他这擅闯后宫的名头可是逃不掉了。
“平身吧,说起来你也算是在这长大的。这么多年了,难得你终于肯回煜都,想进来看看也无可厚非,责罚就不必了。”
“谢陛下。”
宁王和肖未站了起来,靳妩偷偷抬头瞟了一眼,却刚好对上了景帝的目光。今天怎么总被人抓现行呢,真是倒霉。
“这位姑娘也平身吧。”
靳妩端端正正的站了起来,再没敢抬头瞎看。但她那耳朵可没闲着,从景帝的声音里就可以判断出他这个“文王爷”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但是帝王该有的威严他也一分没落下。
更重要的是,他的绵长沉稳肯定会功夫,可是声音听起来却中气不足,多半是久病或有暗伤。
怪不得律先生说,景帝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一旁的殒紧抿着唇角,面无表情的站在景帝身后。靳妩心里没底,忍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却见殒正阴森森的盯着她。
靳妩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头垂得更低了。
宁王和肖未也侍立在一旁,宁王仍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倒是肖未有些担心她,忍不住一直拿眼瞟她。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第一次进宫?”
“小女靳妩,有幸识得宁王和肖将军。蒙二位不弃,好心带小女入宫看一看这皇宫恢宏,没想到竟然冲撞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哦?我倒不记得朝中还有姓靳的官员。”
“小女只是一介民女,不曾有幸攀得哪位大人。”
“那你又是如何识得决儿和肖未的?”
靳妩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再三斟酌着把她和肖未那一段不打不相识的趣事给景帝讲了个大概,虽不如说书那般精彩绝伦,听起来倒也算得上一场意外之缘。
“这样说起来,你与他们二人倒也确实有些缘分。不知姑娘家住何方,还有何亲人,独自一人前来煜都又是所为何事?”
靳妩早已猜到景帝迟早会问这个问题,原本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突然停住了,脑子里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她方才只字未提殒的事情,原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下意识的不愿多生枝节,可若是放在知情人眼里莫不是在刻意隐瞒。
这位景帝看起来倒的确像是传说中的那样宅心仁厚,是个贤明的君主,可是这宅心仁厚可不代表昏聩无能耳聋眼瞎,否则又怎么可能和叶相迂回周旋了二十余年。
而且,这皇家里出来的人,连仆从都各个儿人精,这景帝即便再是宅心仁厚,又怎么可能真对他脚底下的事情一无所知不闻不问,更何况这可是干系到二位王爷的大事。
他既然有此一问,其中必有深意,若她再继续隐瞒,恐怕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
虽然她也拿不准景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可是俗话说得好,一个谎言并不难,难的是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第一个谎言
“回陛下,小女三年前遭遇大难,幸得嫣娘相救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小女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就连靳妩这个名字都是嫣娘给的。”
“你是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确实如此,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那么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嫣娘又是何身份?”
“嫣娘原本是轩王爷的下属,小女也一直跟在她的身边。直到日前嫣娘远游,放心不下小女,所以才让小女到煜都来投靠轩王。”
“所以,你现在在为殒儿办事?”
“蒙轩王不弃,肯收留小女,小女自当尽心为王爷办事。”
景帝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殒一眼,殒面无表情的把目光从靳妩身上收了回来。
“朕看你功夫不错,应对之间也从容,为殒儿办事倒也合适。除了武功,你还会些什么?”
“幸得嫣娘悉心教导,琴棋书画均有所授,可惜小女资质平平才疏学浅,虽有所学却是学而不精。”
“你的功夫确实不错,殒儿和肖未都是武人,你能得他们赏识不足为奇。但决儿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你又是如何能得他另眼相看?”
“父皇,儿臣与靳姑娘相识虽短,却甚是投缘,其中因缘与才学无关。”
“哦?那这位靳姑娘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儿臣常与之闲聊,发现她心思洞彻,眼光独到,与之相交每每能给人意外收获,故而儿臣愿引以为友。硬要说才学的话。。。靳姑娘的琴艺倒是别有一番风格。”
“这番见解倒是有些新鲜,不知轩儿以为如何?”
“确如皇兄所言,靳妩心思透彻,武功高强,的确是儿臣的好帮手。”
“是吗,朕倒是第一次听你对一个姑娘赞赏有加,这下朕可就更好奇了。”
“二位王爷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景帝听了二人所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少了些帝王的威严,倒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辈。靳妩这才敢微微抬起眼睛,暗暗打量着这位祁国景帝。
这位景帝简直就是一个成熟版的宁王,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是,这位景帝的眼睛里透出的沧桑睿智却远非宁王可比。
算起来,他应该差不多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可能是保养得宜所以面相上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但是眉宇之间透出的憔悴老态却十分明显。
她果然没有猜错。
“不如就请姑娘弹奏一曲,让朕听一听姑娘的心性究竟如何?”
“这。。。陛下既有此雅兴,小女岂有不从之理。”
“朕看这亭中倒正好有一把七弦琴,不如就用它如何?”
“但凭陛下做主。”
没想到今天景帝的兴致这么好,看来这一曲可是躲不过去了。
但是说起这琴技,她不过是之前在一头牛饮宴之时信手拨了几下,却不想竟然入了宁王的眼,再看此时宁王面上那一抹微妙的笑意,莫不是早就存了这个心思?
莫不是看到今日景帝在场,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毕竟这景帝开了口,可没那么容易搪塞过去。而且,殒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的眼神,已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了。
靳妩心里有些懊恼愤懑,下意识的看了宁王一眼,却见宁王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这帝王之家果然没有省油的灯啊。
可是靳妩光顾着和宁王置气,全然没意识到这一眼早已被一旁的轩王和景帝看了个分明。
殒眉头一皱,微微眯了眯眼,心里头突然涌上来一股闷气,脸色也就更冷了。不过他这人一向克制收敛,不过眨眼之间也就恢复常态了。
正所谓越是顾忌越出岔子,若是放在平时,如此细微瞬息的变化恐怕不会有人察觉,可偏偏景帝原本就留了心,方才这三人之间的所有表情变化可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景帝眼里看的清楚,心里更是跟明镜似的,面上却不表露半分。照样笑的温和儒雅,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这几个人围坐在亭中,真可谓是各怀心思,面上却是一派和乐融融,只有肖未坐在一旁径自喝着茶,毫无所觉。
见几人都已落座,靳妩这才坐到了琴凳上,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试了试音色。
说到这琴曲,她最熟悉的曲子恐怕就是《战魂》了吧,可她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首曲子,甚至有些排斥,但她却说不出原因。
她正迟疑着究竟该选哪首曲子,不经意却瞥见琴尾之上刻着‘婳夜’两个小字。
不如就弹一首《婳夜》?
虽算不得应景,倒也无功无过。
她低低扫了几个弦,然后拉起一个和弦起了《婳夜》的前调。
调起,景帝的脸色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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