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前接到邮局电话:速来取包裹。这是谁的惊喜?冰天雪地中,我心急火燎地转战三处,又是咨询又是查阅,折腾了足足俩小时才拿到。是一家棉麻店的年礼。手工帆布包、再生纸笔记本、摄影台历,主题是"慢生活"。又欢喜又感慨——它是来替我悬崖勒马的吗?
读木心的诗“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仿佛是农耕时代的安之若素了,其实它也许就在二、三十年前。那时,我也是用钢笔吸了墨水一笔一划写日记,用一个钢蹦儿一个钢蹦儿攒的钱买酸面包。连踩梧桐的泡泡都是一朵一朵来。那时候父母双全、衣食无忧。及至婚后处处得亲自上阵周旋,又痛失羽翼支援,便奔命起来:工作一件接一件做,米菜一篮接一篮买,费用一项接一项交。纵然购置了象征闲情逸致的藏香和茶具,也不得闲心情来养。
但失去安全感并不是煎熬自己的借口。
严歌苓笔下的女人有种地母式的耐实。比如无法逃避苦难又对未来一无所测的扶桑,她能做到的只是安于当下,接纳被蹂躏的现实并尽量让自己舒适点。活着就有希望,定住这个念头就好。她的慢是包容。而王安忆笔下的女人多有种天真中化艰难于无形的能力。比如有一户,全家被驻扎的红卫兵监管审讯,主妇依旧有定力一边衣冠整洁的淘米,一边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回答讯问。再难,饭都要吃日子都要过尊严都得守住。她的慢是坚持。
彼时,她们是毫无安全感的,连命都朝不保夕。但她们依然从从容容过好每一分钟,以至于往往把对手都感染得放下了屠刀。若说她们只是杜撰出的人物,那么小区守车棚的女子是日日见的,全家四口靠丈夫三轮车送货维持生计,却会做花样翻新的饭:拉面、拨鱼儿、和子饭;布帘子上绣喜鹊;养一只花狸猫。街头转角修锁配钥匙的小伙是慢的,他会收起钱,絮絮指点何处的猪头肉大好。卖红薯的大婶是慢的,她守着堆得冒了尖的红薯秤来秤去。这些,连我这个看客都是焦心尖的事呀。
可是,我终于明白,每种生活都是一种体验。苦无人可替,而否极泰来的欢也只有自己能知晓其中滋味。我们都只有一具躯体,和一段不足百年的岁月。既来之则安之,唯有慢,皱纹停留也才慢,心脏承受的呼吸才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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