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们两个人默默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路边,良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为什么,成轩泽在同情安旭的遭遇以后也有一种危机意识在脑海中蔓延,他有点担心安旭今天的周遭便是今后自己的写照。安旭不需要讲太多的故事,他也能猜到,金钱的诱惑已然使他利令智昏,鬼使神差被同学骗去,幸运的是社会上多年的阅历让他神志清醒,化险为夷。
“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安旭看着身边的花圃说。
他们买了两瓶饮料,并肩坐在一座广场前的花圃边沿上,良久不说话地看着斑马线上来回穿梭的人群,像蚂蚁搬家一般形色匆忙。
“阿泽,我累了,广州真的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或者说是我们不该呆的地方。”安旭的神情夹带着几许落寞。
“安旭哥,虽然我还没走出社会,但我觉得,只要有一颗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心,就绝不对生活失去信心。我们还年轻,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迟早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成轩泽笑着安慰道。
“呵呵,当初我们刚走出校园的时候也是胸怀大志,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看我这几年混成什么样子了,谈了个女朋友,因为付不起娶她的条件被未来老丈人打,逼不得已的时候被最好的同学骗来做传销,你说我活得多么窝囊啊,有时候我就想着,如果世界末日到了多好,可惜玛雅预言没有实现,不然早几年我还能带着满怀壮志的心随着广大世界人民一起下地狱。”安旭苦笑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只有在成轩泽面前吐露一下压抑已久的心情,才能保证自己的心理不至于扭曲。他此刻只觉得心中像压着一堆无比沉重的钢筋,再不卸下就要坍塌了。
“难道真的只有追求高物质享受的生活才能得到幸福吗?”成轩泽问道。
“说是也不是,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纸醉金迷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朋友圈,你能不攀比吗?你能不追求吗?你能不努力积极向上吗?万一有一天你失败了,你就会发现,身边嘲笑你的人特别多,他们个个都想看你失败的样子,然后将你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狠狠蹂躏,对你说一句:‘我早知道你不行,你没那个本事。’”安旭的情绪有点波动,他抑制不住喉咙里面即将如同火山一样喷发的焦躁,各种失败的场景走马观灯似的一幕幕从脑海中幻灯片般闪过。
“可能是你自己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或者说是你自己交友不慎,换成我,在我人生低谷的时候落井下石的朋友,我立马绝交,因为像这样的朋友百害而无一利。再换个角度想,这样的朋友算朋友吗?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成轩泽叙述着自己的人生观点。
“你说的对,如果我能活得有你这么明白就好了,可惜我一直很纠结,我甚至很多时候对自己的出身感到不满。我想,哪怕只给我活二十年,只要让我拥有三千万我就知足了。”安旭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犀利地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
“安旭哥,别说傻话了,说不定有一天你拥有的不止这么多呢?”成轩泽说。事实上他自己也是有一个发财梦的,所谓好听的“梦想”归根结底都是用钱来实现的,比如什么出国旅游,什么买辆宝马车,什么住大房子之类的……甚至只是吃顿海鲜大餐,都跟钱不无关联。只不过在成轩泽坚韧的内心世界里,他更注重的是顺其自然的生活意境。
“阿泽,交代你个事情,不要把我被骗去传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安如,可以吗?”安旭回头俯瞰着成轩泽,得到成轩泽点头允诺后,他独自一人穿过马路,边走边对跟在身后的成轩泽说:“你不用跟着我,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
安旭步履蹒跚地走进城中村的巷子,这些巷子他是多么的熟悉,几年前他一直以为在这些如网状的巷子里不会住很长的时间便能转移到梦寐以求的花园式小区,他曾经估量过自己的实力有能力突围而出,可惜后来他发现社会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熟悉城中村,又开始厌恶城中村,这个地方密不透气,死气沉沉又人满为患,头顶看不见天空,只有千交百错如同人体构造图里面肠子一样的电线,缠缠绕绕,密密麻麻。
尽管已是凌晨一点,但只有三人宽的窄巷子两边还有人在吆喝着开啤酒的声音。安旭很熟悉那种声音,刚毕业的时候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在一起喝啤酒吹水,分享工作心得,本以为那种经验上的分享能让自己快速成长并迅速淘到第一桶金,可惜长路漫漫,他就像只无头苍蝇在原地打转。如今他最多的是经常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质疑自己的能力,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偶尔会买一两本《李嘉诚传》或者《马云传》,试图模仿他们的成功途径,以求慰藉,不过日子久了,他发现那些包装意图很明显的书籍特别索然无味。他的信心像掉下悬崖的包袱,一落千丈。
这时,一名穿着棉外套和睡裤的女人顶着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推着一辆婴儿车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发现女人的脚上只穿了一双拖鞋,婴儿推车的手把上还挂着一袋冒着热气的麻辣烫……他想象着今后的生活场景,想象着月桃也变成这样一个对生活似乎失去信心的妇女不堪入目。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路过还在营业的沙县小吃店门口,想起吃了几年的鸭腿饭和蒸饺,他的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加快脚步朝自己租房走去,掏出一块挂着钥匙串的蓝色电子锁,往门锁一放,“滴答”,拉开大门,钻进房子内,上了楼梯,重复转了八次弯,终于到达租房的铁门前。透过门缝,他发现屋内熄灯,月桃可能已经自己睡下。几个月了,自从清远回来以后,月桃对他的态度就一直不冷不热,或许在他精神状态最低谷的时候,月桃也在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观与世界观,重新审视他们之间共同存在的价值。
他慢条斯理的举起钥匙,轻轻放进钥匙孔,小心翼翼地转动,门锁打开后,又战战兢兢推开门,在满呼吸的吐纳中摸到右手边墙壁上的按钮,打开了大厅的白炽灯,第一眼望向左边他们睡觉的卧室,床上空空的,除了一床枕头被子,什么人也没有,心中“咯噔”一声,心慌意乱地叫着月桃的名字,许久却不见半点回应,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疯了似的跑进卧室翻箱倒柜,看见月桃的衣服都在,马上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摸着黑色沙发外表的布料,想起去年月桃在广州东站宜家家居相中这张沙发时的表情,苦笑了一声。
按道理,月桃这个时间,应该呆在客厅里玩QQ炫舞,她是那么喜欢这款游戏,而安旭却是那么嫉妒这款游戏,因为月桃总会跟那个虚幻世界各种各样的男生比赛,有时还会被男生用语言挑逗,所以安旭对QQ炫舞的嫉妒强烈得无以复加,好几次还为此跟月桃吵架。
他掏出手机,拨打了月桃的号码,电话拨通了,却始终无人接听,重复拨打了几次之后,他再次心慌意乱地站起来,脸色显得极为难看。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神经紧绷成一根弦快要断裂,一种失去所有一切的感觉笼罩在周围的空气中。
终于,在拨通了第n次后,手机里传来月桃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睡啊?”月桃有点讶异地问道。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安旭尽量平缓自己焦躁的情绪,留心听着手机里边其他动静。
“哦,怎么,你回家了?”月桃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今天去看项目,明天下午才回的吗?”
“你别管那么多,你现在在哪里,我打车过去接你。”安旭说道。
“不用了,我快回去了,你在家里等我吧。”月桃说。
“你跟谁在一起?”安旭问道。
“明天是周末,跟阿梅,还有几个同事看了电影刚吃完宵夜。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打回去给你。”月桃的语气很自然。
“哦,不用了,那你快点回来,外面夜深了。”安旭说。
挂下电话,他身心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为方才有惊无险的一幕表示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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