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梅确实并不好过,电子厂的活是轻松多了,也不脏。可那活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只要会区分电子元器件,不焊错方向就可以了。不过,对一般的初中生这也还是有难度的,尤其电容是有正负极的,不会看线路图也容易焊错。
公司不大,其实不是独立的公司,就是一加工点,才二十来号人,也就一条流水线,总公司分配些任务下来,公司定额定时加工完后上交。
公司里那个质检员第一天上班便没给方野梅好脸色看,她中专毕业的,看方野梅毕业证是初中就没好气地挑起她的毛病。
不是说她的焊点焊锡太多就是说太少,或者是说她焊得不快。要换了在老家,方野梅早发飙了。可在这里,她隐忍了,不过就一跳板,一切且冷眼旁观吧。
上了三天班,方野梅才猛然想起跟简南弢的约定,那么,星期天要去跟他约会罗?想起简南弢,心情却意外好起来,他给的那些书籍现在成了方野梅的精神食粮,有这些,方野梅还奢求什么?她相信,自己有一天会用崭新的面貌去面对他的:等着吧,简南弢,让时间证明一切!
简南弢都作好了准备,如果方野梅愿意,他就跟方晶晶分手,可是,方晶晶却突然给他带来了爆炸性的消息:她有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把简南弢懵住,方晶晶尽管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嚷着,开开心心地筹划着要结婚。这消息自不必说,一夜之间都传到了双方父母耳里。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要在年底把他们的婚事办掉。
不,简南弢跳起来,想要把过往删除,可是,怎么删除呢?不要去想那些问题了,那些问题让他头痛欲裂。
既然删除不掉,那么,方野梅,祝福你吧,希望你能有好的发展,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疼爱你的人:星期天见!
约好了星期天九点到西湖边,简南弢八点半就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拿着一款新手机,真的,方野梅还没手机呢,有了手机联系她会方便很多。
方野梅只买了一册影集,不过,这也是她能买的最好的礼物了,要不是因为最后一次见面,她才不送呢。
没过几分钟,方野梅也到了,他们相视一笑:都早到了!
没有任何语言,却像什么都说了,都没有拒绝对方的礼物,手机对方野梅来说是贵重了点,可留个纪念也好,他们永远会是好朋友:不见不代表不想,不见不代表没有感情……
简南弢牵着方野梅的手,静静地走着,没有欲望,却有比欲望更甜蜜的东西。
有个可怕的念头在简南弢脑海一闪而过:要不干脆逃离,现在就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方晶晶绝对会闹到他家里去,甚至还会闹到方野梅老家去,方野梅的住址公司里有……哦,不,方野梅还是个小姑娘。
他们沿着西湖静静地走,沉默着,却不觉着无聊,谁都不想打破沉默,仿佛那话语会让美好消逝,说话是多余的,因为话语已经无法表达他们的感情,话语对感情来说是苍白的。
今天过后,他们就得分道扬镳,如果可以后悔,简南弢是会后悔的,后悔当初的草率,后悔让物质束缚……可是,他是男人,他得负责任,他不想让人唾骂。
他们想把这一天的时光延长,若是能延长至永久,他们也是愿意的。
什么也别说吧,就让他把手这么无休止地牵下去。
牵手的感觉是美妙的,不似肌肤碰撞那般热烈,又比想象真切一些,知道他就在你身边,牵着你的手。
已经绕了大半个西湖,他们这才觉得腿脚发酸,但谁都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简南弢想说,方野梅,你总还是在杭州的吧,你不会远离吧,那么,我们继续来往。
可他说不出口,
说了也没用。
方野梅绝不会继续找他。
他太了解方野梅了,她像一匹野马,她不可能会吃回头草。
哪怕混不下去,她也绝不回头找他。
正因为这么了解,所以简南弢的心才越发地疼。
他们是在断桥上分手的,他吻了她,这是方野梅的初吻,方野梅曾经想把初吻奉给张达的,可张达辜负了她。方野梅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但她克制着,没让泪水溢出来。
周围聚满了游客,但人群里没有认识他们的人。
简南弢的眼泪却滴落下来,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不,不能沉溺了,一定要迈开步子向前走。
她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很容易沉溺的人,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只有新环境能把沉溺的自己解救出来。
于是,她推开简南弢,大跨步地离开。
走开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在蜕变,生生地脱去一层皮,把过去留下了。
望着方野梅果断离去的身影,简南弢的心一下被掏空,空了,空了,他能带回去的不过是身体而已,心已经空了。
再见,再也不见!
秋天的西湖,微风吹过来,有丝丝凉意。以后的日子将会是干巴乏味的,不会有人跟他谈论“哈姆雷特”,谈论《红与黑》中的于连,谈论《红楼梦》……方晶晶会谈吗?她压根儿不看书,别说名著,就连最简单的言情小说她也不看,一见书,她就头痛。“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要一辈子这么过了吗?他突然感觉那栋华丽的房子像座空城。
方野梅跟他一样,都来自乡村,虽然没有华丽的衣裳,在大城市里没有自己的一寓,但她内心充实,人到哪里,哪里就是世界。想起要一辈子要面对那枯燥乏味的日子,想起之后再也见不到方野梅,简南弢受不了了。哦,不,他不要空城……他猛地想要去追回方野梅,抬头,方野梅已消失在人群里。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装浓抹总相宜。
方野梅没有化妆,但在简南弢眼里,她就像这西湖,怎么看怎么美。
方野梅顾不得去欣赏西湖美景,她不知道自己丢落了什么,西湖边很热闹,有自娱自乐唱戏的,有可劲儿拍照的,有情侣相拥着且说且笑的……可热闹是属于他们的,方野梅这会儿的心却是空寂的。
这种感觉她曾经经历过,那就是张达离开的时候,现在等于重新经历一遍。
为什么她无法抓住她的感情?为什么她无法随心所欲地去爱一场?她的生活到底少了什么?少了先天的物质条件?少了家庭背景?或者只是时间不对?
别离是苦涩的,如饮一杯苦咖啡。
一条河流爱上了树影,能有什么结果呢?只能不断地在虚幻中自我安慰吧。
她当然想哭,可哭有什么用?方野梅不相信眼泪。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看书,啃那些深奥的难题,对,回去啃它们吧,它们不会伤害人,只要你付出努力,只要你对它们上了心,只要你解答出它们,它们就会带给你快乐。它们没有门弟之别,没有贫富之分……而爱情呢?也许你播撒着金色的种子,末了却颗粒无收,不管你怎么用心……
方野梅匆匆地上公交,上了车才想起手机,是翻盖手机,盖一翻才发现屏保用的就是她的靓照。照片上的方野梅清纯素雅,淡淡地微笑着。汗,这照片简南弢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方野梅的心情又刹那间翻江倒海,别了,简南弢,你的心已经收到,并将永远保存。原来收他的礼物是那么心安理得,原来收礼物也是接受感情的一种表达方式。
她把手机收好,开始闭目养神,一个鞭策自己不断奔跑的计划逐渐成形。
“你今年回老家过年不?”
“回啊,唉,回趟家过个年就把一年打工积攒起来的钱花个精光,这一年等于有半年白干……”
呵,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哦,对,是家乡话!
也就是,车上有老乡!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方野梅不想去跟他们搭讪,她现在的心情不宜与人搭讪……
“春节回家那个拥挤啊,我真是怕,可又不能不回家,老爸老妈等着呢……”
老乡还在说,是啊,老爸老妈还在等着呢!方野梅这又想起父母,不知母亲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唉,对,回去用手机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陈晶玲回到老家,遭父母一通责备。
好好的工作怎么说辞就辞呢?早知就不把县里的工作推了。
“我十一过了去温州。”
“去温州?这么快就决定跟那小子住一起?”陈妈的话让陈晶玲脸红了好一阵子,可不知是受了方野梅的感染还是怎的,她居然并不特别难为情。
“孩子,感情可以很疯狂,但现实却得有所隐藏,爱太深你会受到伤害的。”陈爸是过来人,他担心陈晶玲会伤害到自己。
“给他七分爱就可以了。”陈妈也表示不能太热烈。
“那你给爸是七分爱了?”陈晶玲却调皮地反问陈妈。
陈爸看陈妈一眼,两人突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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