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莫愣了一下。
真的就只是一下,良好的应变能力差点让顾眉没有捕捉到这片刻的“呆萌”,然后就看着他薄唇一开一合,带着明显还没消散的诧异故作镇定的开口。
“月级。”
陆远莫准备再解释两句,关于军官的划分什么的。可看到顾眉好像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有突然闪过的帝国法律,又觉得自己可以咽下去那些多嘴的话。
显得自己特庸俗。
“月级啊,十年,在那个地方从无名小卒混到高级军官,你很不错。”
顾眉勾唇一笑,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陆远莫还在原地,缓缓皱起眉头。他怎么觉得这段对话有些怪异,自己莫名涌起的骄傲感让他感到非常熟悉。
简直跟过年时被家里人别扭的夸奖时一模一样。
这认知,真操蛋。
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寸板头,陆远莫暗骂一声,迈开步子跟上前方的顾眉。
然后就这么一直沉默着跟着。
他想起来十年前。
第一缕阳光到临之后,他等到的不是她的解释,而是一份通知文书。条令仿佛早就准备好一般,就等着他来犯事。
陆远莫那时一腔热血,一声不吭的就收拾行囊远走他乡。赌气似的没带走所有牵挂,于是在第一缕月光照下的时候,想想家人,又不小心就想起了她。
从此想了十年,从未停下。
“好巧。”顾眉突然停住,双手在背后十指交叉,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今天是我的二十八岁生日,”嘴角微微翘起,陆远莫有些怔愣:“距离我们第一次遇见,刚好十年。”
“你看起来好像急着想要一个答案。”
顾眉转身,后退一步。陆远莫差点没控制住,想要上前拉住她。那一瞬间,他感觉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好像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反而是一种脱离一切,看破世间的沧桑。
“不,你什么时候想开口都行,我……我可以等。”
陆远莫的音调有些急,顾眉愣了愣,微微低头笑着。
“等?你还有几个十年啊?”顾眉正想要打趣一下陆远莫的老男人年龄,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男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容逐渐消失。
“我的秘密啊。”
“很简单,还记得刚才那群祝我生日快乐的人吗?”
“你信不信,明天一早,他们会记得顾眉,不记得我。不论这个夜里我和谁多么聊的来,建立了多么合拍的友谊,下一个日出,我就只是一个听他唱过生日歌的同事。”
“懂了吗?他们只会记得跟我一起呆过的事实,不会拥有关于我的任何情绪。”
顾眉笑了笑,声音突然软了起来。
“可你不一样啊。”
缓缓转身,顾眉对上男人微敛的桃花眼,她的眼睛清澈而温软,眼尾微微上翘,总是不经意露出一种无辜而妩媚的慵懒风情。
“一面之缘,你记了我十年。”
“每一个纪元,我都会遇见几个你这样的人,也没什么稀奇。”
“毕竟我还是挺有人缘的是吧。”
“可是看着他们一个个就那样离我而去的,还挺难受的。”
音色空灵,仿佛片刻就要在风中消散。连同顾眉这个人,都好像要消失不见。
“……”陆远莫嘴唇动了两下,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只是依旧愣愣的看着顾眉,看着她渐渐低下头,栗色长发卷曲披肩,有几缕不小心翘了出来,看起来像一只刚睡醒的黄雀。
“关于我的档案,只有日级以上的军官,也就是那几个以数字为代号的人,才有权限。”
“等你到那天再说吧。”
“对我来说,交个朋友要谨慎的。”
顾眉后退一步,仰头对着他灿烂一笑。
“我还是要遵守一下帝国规则的,你也是。”
陆远莫缓了缓,看不透神色,顾眉觉得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好。”
这个夜里,顾眉拒绝了让男人送自己回家的提议,并且迅速的甩掉了偷偷跟踪自己的陆远莫。某个男人觉得自己跟掉人这件事真是难以启齿,于是半夜开着车绕城开始独自兜风。
还是在这个夜里。
C城,帝国中心,在这座城的最南方,有一条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小巷子。建筑像是革新纪的,翻修过几次,到如今成了平民百姓的养老之所。
小巷子不深处,有一户常年不怎么开门的人家。租客来问过几次,没人搭理,便渐渐作罢。偶尔会有回家探亲的小青年看上这里过来拍拍照,或者全职妈妈路过编几个鬼故事吓吓孩子们,这套四合院一直都只是一个安静的背景。
这个夜,顾眉打开了院门。
四下无人,顾眉查了下今天的古历属性,伸手轻轻在门板上平平无奇的一块按了一下,门咯噔震了一下,顾眉闪身向内一步,小巷子恢复平静,夜里一如往常。
院子里很干净,假山盆景摆放的位置粗粗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看久了就会给人一种从心底涌出的疑惑感。
若不能及时退离,大概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可顾眉不会。
“嗯?千年老怪?”
屋子里缓缓出来一个人,倚在门边。准确来说上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中老年,手里还提着一杆很有历史感的烟枪。
头发有些稀疏,单眼皮让眼睛看起来有些小,不见混浊,反而衬得更加精明。整个人十分精瘦,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弱不禁风。
“陈道,我来求个签。”
顾眉边说往前走了几步,蹬腿一跳坐在院里小亭子的栏杆上。一脸认真的看着所谓的陈道长。
尽管是老朋友般的熟稔语气,顾眉眼中还是隐隐约约露出几分面对小孩子时才有的调侃和玩笑意。
陈道,本名陈岭,帝国西北云松山脉人氏。现今91岁,身子骨十分硬朗,身手几乎可以与一个普通的帝国军人媲美。
不过他擅长的可不是打斗。
“求签?”陈岭明显有些不信,眼睛眯成一条缝,下巴微微上扬,挤出一脸的褶子。
“你还有找我干这个的一天啊。”
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露出一副傲娇得瑟的表情,顾眉有点想笑。
但她顺手抄起身边一根“偶然”掉落的小树枝,朝着陈岭丢去。这个院子本就是一个大阵,有了它本身阵法的加持,小树枝突然像是成精了似的,直直的射过去,猛如利箭。
陈岭快速的骂了一声,立即转腰一闪,险险避开了这小树枝。过了几秒,才缓缓站直,脸色不怎么好,灰蒙蒙的诡异瞳孔渐渐恢复正常。
“灰瞳的颜色还挺正,看来最近没少闲着啊,”顾眉笑了笑,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轻轻的抚着左手食指的向日葵戒指。
特殊材料制成,在夜里有些轻微的莹光。
“怎么,不安分的,想进那里啦?”
“你!哼!”陈岭一脸不忿,脸上的褶子有些狰狞,偏乌紫色的嘴皮微微有些撅,看起来十分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德性,什么水平,我还不清楚?”
顾眉斜斜的睨了他一眼,看的陈岭浑身一颤,动了动嘴唇,也没说出什么否认的话。
这是事实啊。
顾眉和陈岭的师父是好友,两人也曾出生入死过。他的师父是个爽快人,可对他这个极有天赋的关门弟子,顾眉实在喜欢不起来。
陈岭啊,当年他师父看走了眼。找了个这么心性凉薄,私欲至上的徒弟,要不是看着他对自己师父还是恭恭敬敬,忠心耿耿的,顾眉早就替天行道了。
但怎么说还是故人的徒弟,她还是要照顾着。
这些年帮他擦了不少屁股,鉴于他的能力还是不错,所以每次帮助也是有报酬的,不过以前多是一些有意思的器物。
上次为他打掩护的,刚好可以清算了。
“先进屋吧。”
陈岭退到一旁,微微俯身,顾眉笑了笑,利索的从栏杆跳下来,不慌不忙的从陈岭身前走过去。
而他早已习以为常,干他们这行的,最是注重辈分,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却算得上是他的长辈。
虽然他同样不太看的惯这个“年轻”的妖怪。
“不是现在,先准备一下,来一票大的。”
顾眉忽的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准确无误的敲在了陈岭心上。上一次的这几句话,是传到师父的耳朵里的。
他没有参与,他那时只能听说。
那是一场浩劫。
那些人,得到了永不可逆的惩罚。
陈岭走神了,顾眉静静的看着他,也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当年的他还年轻,年轻到够资格知道这件事时,那些曾经也叱咤风云的人,全都化为尘土。
现在陈岭倒是有些本事,甚至是除了他没有更好的人选。顾眉笑了笑,伸出手指在绝品檀木桌上扣了两下。
陈岭陡然回过神来。
“什……什么大的?你……”
“没什么,你是最好的人选,先说答不答应吧。”
顾眉仍是云淡风轻的笑,陈岭却是知道这副皮囊下的深沉老练,还有强大到不需要拐弯抹角的实力。
“答应,我去。”
陈岭当然会答应,他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顾眉不知道的是,看起来十分自负的陈岭,当初正是因为对顾眉这几人的崇拜,才诚恳无比的过来拜师。
他认为,崇拜和看不惯可以共存。
“那好,下个月古历二十三,花鼓巷南。”顾眉歪头想了下:“月上树梢头。”
“不要迟到。”
陈岭刚想摆出那副蔑视的欠揍模样,又想到刚才零星闪过的旧时记忆,那顾眉阴险狡诈的作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跟什么人合作,陈岭微微闭了闭眼,缓缓的,却也十分有力的两个字出口:“明白。”
虽说陈岭的加入是在意料之中,但顾眉还是颇为满意,心情愉悦。
转身离去,陈岭一个人立在屋子里发呆。枯木般的老人,下巴微微仰起,盯着墙上那副跟他有些神似的画像。良久,缓缓朝画像上的人鞠了一躬,头埋的很低,迟迟没有起来。
古老的宅子恢复寂静,没有人回听到这里烛花噼啪的声音。
顾眉一个人穿梭在巷子里,要去到另一边。
这是C城的古城区,全部由一条一条的巷子组成。有一些年份了,顾眉几乎是看着它们建起来的,她似乎也参与过,好像做了什么,记不清了。
她现在要去找另一个还没见过的“朋友”。
身手不是她和陈岭的强项,但一定是他的。她现在十分需要这样一个武力值爆满的人。
这个夜里,他一定还在外面晃。
而也是在这个夜里,在外面的绝对不只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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