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让她放弃那些不该有的偏执的，也就只能是她父亲。
周莉依然不放心，道：“要是她就是不明白呢？要是她不肯呢？”
郝瓶梅斩钉截铁，道：“没有如果！”
没有一个孩子，内心是不孺慕父亲的。
一颗拳拳爱女之心的老父亲，一定能把她从悬崖上拉回来。
宋鹤扬一直说只要她有了钱，就不会再有人嫌弃她，那个人能是谁？
她一直不肯回家，每次接到她父亲电话的时候，都是一副烦的要死的样子，但从来没有把她父亲拉黑，也从来没在他讲话的时候直接挂电话。
昨天去跟宋爸谈话时，她就意识到了——他们父女两都是强硬的人，一个一心希望女儿好，更好一点，一个也努力想让父亲认可她一点，哪怕只是一句。
但他们对待彼此的方式，都不太对，像是两个头碰头的兽，一个呲牙要让小兽学会成长，但牙齿却磕破了对方的皮肤，于是小兽就拼命反抗，鲜血淋漓，隔阂也就越来越深。
终于成为一道天堑鸿沟，没有人肯轻易服软认输，于是一僵持就是十几年。
但郝瓶梅在跟那位老父亲说话时，只听见一句是宋鹤扬的领导，宋爸的态度立马就变了，不自觉的就开始询问宋鹤扬的一切。
郝瓶梅说：“犯罪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如果她一直在要拼命赚钱、一切向钱看的怪圈里出不来，她以后就完了！”
她还说：“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愿改！父母永远强不过孩子，因为它们就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养孩子容易，教孩子难。”
那位老父亲被她说的心里发慌，却还是强撑着说他的孩子不会做这种事。
郝瓶梅就问，“要证据吗？她的收入是有数的，银行里的流水做不了假。”只是也定不了性，她们没那么多时间去让警察细细的查。
她跟那位老父亲聊了很多，什么技巧都没用，只从女儿的角度说，同为人父母，她最知晓儿女是怎样能戳动父母心弦的一根针，也更知晓现在的宋爸会用怎样的毅力让宋鹤扬回头。
她目光幽幽的看向对面紧闭的包间门，开口道：“宋鹤扬不是个坏人，她一定会回头。”
……
而在被郝瓶梅两人瞩目的包间里，宋鹤扬正与宋爸进行一场激烈的对话。
宋鹤扬的脸色都是僵硬的，她冷冰冰的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宋爸再了解她不过，见她那副表情，当即心里就有数了，他像是头瞬间被惹怒的雄狮，呵斥道：“宋鹤扬！谁教的你这样？你现在出息了，什么都敢干了？啊？”
他伸手过去就要抽她，宋鹤扬利索的退后一步，也仿佛被激怒了，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有出息！怎么样？你打死我？”
宋爸脸皮都扭曲了一下，他抬手指着宋鹤扬，手指颤抖的厉害，“你，你——”
他是典型的农村人，头发已经几乎全是灰白色，脸上是被经年的阳光暴晒后留下的暗红色，还有明显的褶子和老人斑，他身形消瘦，背有些弯，仿佛站不直一样。
但此刻他的愤怒都写在了脸上，但看着宋鹤扬，他却突然翻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道：“你，你……你跟我去道歉，去求人原谅！走，你跟我走——”
宋鹤扬躲在离他较远的角落，见他抽的那样很，也是一惊，道：“你干什么？你疯了？！我不去！我没有错！”
宋爸暴声道：“老宋家清清白白，不能出进监狱的人！你读了那么多年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做人都不会了？我，我早知道你是个没用的！你跟我走——”
他伸手就去抓宋鹤扬的胳膊，宋鹤扬毕竟是个女人，面前的还是她爸，轻易就被抓住了手腕，她死死挣扎着，道：“我不去，你要带我上哪儿？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不是要钱吗？我给你钱，你放手啊！”
宋爸一听这话，立马就火气上涌，翻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
那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仿佛瞬间将整个包间里的吵闹都停住了。
宋爸痛心道：“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语气里全是失望，还有不加掩饰的哀痛。
但在宋鹤扬看来，这就是嫌弃！就是他嫌弃自己没用的又一种说法。
宋鹤扬猛然睁开他的手，手猛的去翻自己的包，脸上的巴掌印慢慢浮现出来。
包里的东西哗啦啦响着，她一把掏出钱包，把里面的一沓现金刷的扔过去，口中道：“给你！”
再是卡，也扔过去，“给你！”
再是整个钱包，一股脑的扔过去，“都给你！”
“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宋鹤扬将包猛的摔在地上，里面的化妆品散落一地，化妆镜也咕噜噜滚出来，碎裂成两半，她眼眶发红，声音冰冷：“你不就是想要钱吗？给你，都给你！这些卡里，一共有十万块呢！够不够？啊？够不够？！”
宋爸嘴唇都有些哆嗦：“宋鹤扬！”
宋鹤扬脸上露出报复一样的快意，恶毒的话如连珠炮弩一样从口中说出：“你不是一直说我没用？说我赚不到钱？现在你看啊，我一下子就赚到这么多呢，你呢？你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吧？”
“是啊！那件事我就是做了！我把他们高价买来的产品低价倒出去，赚了一大笔！那个买这批货的人还又给了我一大笔钱！怎么样？”
“看啊，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我几天就赚到了！谁没用？ 谁一直没用？”
从小到大，她在他眼里就是“没用”！哪怕成绩名列前三，可不是第一就是没用，她跟人学放风筝，他从旁边过，见了她怎么也飞不起来的风筝，开口就是“个没用的。”
她从来就没有“有用”过，她从来都是家里拖后腿的，哪怕所有人都说她好，在她父亲眼里，她也总是没用。
就连考上一所一本大学，他也说她上的是没用的大学，毕业了，她就成了赚不到钱的“没用”。
久而久之，那种向他证明自己的心思就刻在了骨子里，如火焰一样烧灼着她，让她拼了命的努力，片刻都不敢懈怠。
她畅快的看着宋爸痛苦的脸，仿佛这样真的就报复了谁。
宋爸却仿佛被那些散落一地的红票子灼伤了一样，腰一下就佝偻了下去，整个人的精气神也瞬间都被抽没了，他道：“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鹤扬道：“我就是这样！”
宋爸看着她，眼眶也开始发红，他想起了之前郝瓶梅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低头的。
宋鹤扬高昂着头，像一只露出爪牙的小兽，眼睛里都是警惕的光。
宋爸突然就又抬手，啪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叫道：“扬扬。”
这一个名字，已经许多年没有叫过。
宋鹤扬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她死死咬着唇，别过脸，没有说话。
在没有什么，比他女儿更重要，如果真像那个女人所说的，扬扬心里的结是他造成的，他愿意率先服软。
宋爸道：“爸错了……扬扬，你原谅爸爸，别走这条路。”
宋鹤扬不说话，神情却有一瞬怔忡。
宋爸跨过一地狼藉，走到她面前去给她擦眼泪，宋鹤扬躲了下，但还是被他那双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碰在脸上。
一句话出口，其他的就更顺畅了。
“……爸爸就是想你好，一心想你好……也没读过多少书，那老人都说孩子不能惯，惯了就没形了，咱们那疙瘩地儿，闺女比儿子难多了，爸爸不想你也跟那些女孩一样，你得有出息！”
“你有出息了，才能离开咱们那儿……你爸没出息，没法给你别的，就只一心想着你好……扬扬啊，老人都说娃不能夸，一夸，就败了……哪那儿行啊？你是我闺女，哪能跟那些没念过书的女孩一样，随便找个人就结婚生娃了？”
“你得有出息！你要是中途败了，我和你妈都得去死……扬扬啊~”
宋爸一边说，还一边给宋鹤扬擦眼泪，可那眼泪还是越擦越多，连好好的眼妆都晕花了一片，她咬牙道：“你……你就是看不起我，你根本就是重男轻女！”
盔甲已经被几句话轻轻卸下，就再也穿不起来，宋鹤扬冷硬的皮还是被一层层撕下。
宋爸没回答她那句话，自顾自道：“那年你跟你班里那刘成……记得不，早恋！我二话不说就去拎着那小子的耳朵，给他教训了一顿，还抽了你一顿，你哭的厉害，你妈要哄你，我没让……扬扬啊，我哪儿敢？我得给你把芽都掐死！你哪儿能早恋，你得学习！谁耽搁你，我都能跟谁拼命！”
他苦笑着，眼睛也红的不像话，胡乱的用手揉了一下，才继续道：“可你知道你考上大学，我有多高兴吗？”他比划着，仿佛不知道怎么说，但那满腔的高兴还是溢在脸上，“我跟全村人都说你是我老宋家的骄傲，摆了老大一桌酒……那是我一辈子最风光的一天，可没敢当着你面说，扬扬啊，你人生路还长着，我不敢提前给你泄气。”
宋鹤扬听着这些，肩膀更是忍不住一个劲的抖，她控诉道：“你说我不赚钱！”
宋爸摸她的头发，道：“那哪儿是嫌弃你……爸那时好面子，就想问问你赚多少钱，够不够花，就是，就是说不出口。”
宋鹤扬低头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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