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倒也不多说,持着酒壶多饮几杯,转而开始把弄桌上的灯笼。
若璃望向公孙庆,低眉轻道:“而后师叔还是接受了碧心,并且与她共同在焦蓉镇上度过了一段时光,是不是?”
“那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公孙庆眼神温柔,那些逍遥快乐的时光于他仍是历历在目。沉浸在美好回忆中顿了片刻,公孙庆才继续悠悠地道:“碧心虽为妖,却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善良的妖。我与她情投意合,最终决定一起回宛山向师傅禀告此事,望她老人家能网开一面得以成全,我也好给碧心一个名分。”
他酌了杯酒,剑眉微蹙:“碧心化作原型与我在淸瑶派中呆过半年,师傅也曾见过它小蛇的模样,憨态可掬亦觉可爱。我原本以为只要向师傅求情,她会念在碧心妖无邪性答应我们的婚事。怎奈师傅得知碧心是妖后顿时变了面孔,竟命众弟子诛杀!”
“啊?这未免也太过……”若璃听得入神,不由喃喃轻道。
“我为保碧心安全与同门大战,受了伤与她借机逃下宛山,回到了我们曾经住过的焦蓉镇。我深知掌门脾气,弟子公然忤逆师承之意,她必定大怒。当时年少轻狂,虽觉愧对师傅亦无颜面对同门,但只要能与碧心在一起,我断然不会后悔。”
公孙庆眼神深邃悠远地望向窗外,沉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沧叹:“当时掌门命弟子一路西至西疆追缉我与碧心,但我们却一直躲在焦蓉镇,深居简出,日子过得虽是简单却极为惬意。就在我以为师傅已经放弃搜寻时,一夜她竟亲身来到我与碧心所住的小院,厉声言辞地向我质问,问我因一个女妖放弃修仙大业,自甘堕落到底值不值得。我……我当时跪在地上向师傅连磕三下,希望她能将我逐出淸瑶派,放碧心一条生路。”
百里托着下巴,无聊地拿根筷子蘸了酒随意在桌面上比划,嘴里嘟囔道:“看不出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过估计你那顽固的师傅是不会答应的。”
“碧心恰巧发觉有异自屋内走了出来,师傅怒不可遏要杀她,我起身挡了一击……待我醒来,已经回到淸瑶派中了。”
公孙庆神色黯淡,道:“师傅告诉碧心已被她诛杀,为了惩罚我忤逆师命私自与妖为伍,便将我关进隔云塔,再也不许出来。知道碧心已死我心灰意冷,但我不怨师傅,只怪人妖疏途天命难违,与碧心今世无缘在一起,只待来世再见。”
若璃在旁边喟叹:“天命难违……但谁又确定那些繁缛道理,真的是天定不改……”
“在隔云塔中呆了五年,等你爹爹再来塔中看望时我才知道,掌门已经仙逝了。”公孙庆脸上逐渐恢复了平静,“五年来我的心也慢慢沉稳,师兄道他此刻是授掌门临终之托将我放出,并与众弟子商议继任掌门之事。师兄继任掌门实属当之无愧,但我当时无心派中事务,便向师兄推了堂主之位独自去了后山的梵音洞。那里清冷幽静与隔云塔无异,便安心住了下来。”
若璃微咬嘴唇,澄澈纯净的眸子眨巴眨巴的:“在梵音洞一呆就是十五年,师叔,你都不觉得闷吗?”
公孙庆和蔼笑道:“若璃,你还年轻当然收不住性子。红尘琐事均是过眼云烟,修仙者清心寡欲,闭关练道十几年并非什么稀奇事。”
若璃在心里嘀咕:我才不会无聊到对着一面墙浪费那么多时间……
“说的倒轻巧。闭了二十年出来突然多了个半妖的儿子,看你方才那副失魂的模样,什么忘却红尘,我看你那二十年是白关了。”百里忽然在旁边插嘴。
公孙庆悠悠地叹了口气:“小兄弟,你的话着实让我惭愧。直至今日才知道碧心仍在世间,她独自辛苦抚养孩子二十年我却未曾知晓,更未尽过一丝为人父的责任……我自觉亏欠碧心太多,今日见面心中再起波澜,看来我还是放不下。”
“师叔,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您并没有错。”若璃轻轻安慰道,“明日我们一起去寻碧心与黑泽,您可想清楚了如何再次与她面对?硫沢宫副宫主咄咄逼人,他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碧心母子的。”
公孙庆并未作答,面色沉然地望着酒杯,沉默良久。
“师叔,您心中所想若璃不知,但依今日树林的情况所看,碧心对师叔疾声厉语定是有什么误会,许是师祖再其中做了些什么。”
百里挑眉道:“那还用说,一介掌门居然能对自己的徒弟撒谎,你这师祖还真是……哎,干吗踩我,许他做还不许我说么。”
若璃自动忽略掉他的牢骚,起身望向许久不言的公孙庆,道:“师叔,我们先走了。百里这人口无遮拦,我再带他出去逛逛。师叔先别想太多,早些回客栈休息。”
公孙庆略微颔首:“去吧,别玩得太晚。”
说罢再次斟满酒杯,仰首将其中的酒酿饮尽。
若璃拿起桌上的灯笼,拉着百里柒便往门外走。在酒家坐了这么久路上行人终于算是少了些,街边只留下零星几个小摊仍有人在叫卖,大多都收了摊面回家去了。两人转身往南,沿路走回锦绣客栈。
“我看是你自己想出来吧。”百里与若璃并肩同行,替她接了手中的灯笼。
若璃漫不经心地拍拍裙摆,脚上迈步的动作也逐渐缓了下来:“碧心的事说大不大,但也挺麻烦,师叔现在心里乱的很,还是多留些时间让他自己呆着好了。”
一声轻笑传来:“可我看今天拿扇子的那人可是满脸凶相,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他是个什么副宫主是吧,都急成这样了这事情还算不大?”
“那是他们爱计较。妖和人其实并无什么区别,既然碧心并无恶念又与师叔真心相恋,师祖当年就该成全他们。如果不是黑泽为半妖想通过修仙改变自己身份,就不会去了硫沢宫,也不会在比武盛会上发难。一句人妖疏途闹出这么些麻烦事来,如果我是师叔,当年就带着碧心离开宛山跑得远远的,陪着心爱之人遨游天地间逍遥自在,不是快活的很。”
百里在旁边大笑,眸子亮晶晶地半弯,笑颜若太阳般光芒四射:“如你所说那样,的确是很快活。”
若璃望着他的梨涡微微愣神,随即轻咳一声接着道:“只可惜师叔不是这样想,他现在夹在淸瑶派与碧心母子之间,道义两难,似是有些不好抉择。”
“那就让他呆在酒馆里理个清楚,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别人再道什么也没用。”
苍穹之中繁星璀璨,月影倾斜,原本宽阔热闹的大街少了方才的喧嚣倒显出几分清冷幽静来。冬日夜晚寒气逼人,若璃仍是穿了件薄薄的春衫走在街上,这点让方才路上熙攘的行人个个面露惊诧,但百里却丝毫不以为意,问都未曾问过。
这点小小的伎俩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知道若璃的身世,清楚她的一切。
只是若璃浑然不觉。
两人齐肩走在路上,百里柒微扬嘴角,幽黑深邃的眼眸中却隐隐闪过一丝复杂。
初次遇到若璃,他心中惊喜万千。好久好久未见,那娇美俏丽的容颜,一颦一笑都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就连那自由散漫、随心而至的性子也不曾有任何改变。
但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此时的若璃,并非那个完整的她。
百里柒微微放慢了脚步,凝视前方的那抹婉影,眼神中满是温柔。她淡然轻巧地迈步向前,裙衫在风中摇摆猎猎作响。百里不由伸手轻触她身后一缕飞扬飘舞的青丝,任丝缕柔软在自己指间轻拂流转,感受着宜人丝滑。
这世,只要能守在她身边,他便心满意足。
若璃忽然发现身边之人不见了踪影,顿足回头冲着他摆手,道:“看什么呐?再不走路上可就一个人都没有了,我还从未在客栈留宿过,客栈晚上打不打烊?”
“应该不打吧。”百里向前几步,扬了扬手中的灯笼,“你真打算把这两盏灯笼带回去啊,明日就离开,这东西放在身上有什么用?”
若璃摸向灯笼上的花朵,此刻月光清冷街上较为清冷,灯笼里面火烛微闪,映着外面的花儿盈盈攒动更显生机。她抬眼望向百里,道:“那你说如何,总不能就这么扔了吧。”
“好办,给我吧。”百里分别将两盏灯笼各自放于两手之中,自他掌心冒出荧荧赤光逐渐将两盏灯笼包绕其中,而后那艳丽的光晕竟然托着灯笼,悠悠地自空中浮了起来。
赤色的光绕在夜间朦胧却妖冶,衬着周边的黑暗,盈盈闪闪,极为漂亮。
两盏灯笼越飞越高,已然越过屋檐石壁,稀疏影枝,慢悠悠地向着苍穹之中的皎然明月缓缓飘去。
若璃仰首望着空中的奇景,微微一笑。
百里在旁边笑道:“让你的灯笼飞去仙界,如何?”
“尽说些不靠谱的话。”若璃低头望他,眼中含笑,“你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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