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情侣间感情牢固与否,要看发生事情的时候。从这点看来,金瑜无比感激这次骨折。
“已经卧床一个月了,身心俱疲。”金瑜看着棚顶,听着有声读物。轮岗到Dana的部门,她加班越发多了起来。晚上走路头昏脑胀,一不留神少踩个台阶,左脚撕脱性骨折。虽说是小骨折,也要卧床一个来月方可复健。加班的时候总想多睡睡,这一骨折天天躺着,反倒痛苦不堪。左脚抬高,一动不动,一个月下来腰酸背痛,左髋关节像脱臼一样,心脏也常常不舒服。这年的春夏,她都是在屋子里过的。
由于金爸那时也生了场病,金妈无法来沪照顾金瑜。视频电话里金妈恳切地拜托小允好生照顾女儿,小允乖巧地答应下来,让金爸金妈很放心。
小允很快入住金瑜家便于照顾。卧床期间2-3周一次的复诊,也是小允背着金瑜上下六楼的。每日两日热敷,小允也照顾周到。起初半个多月内,金瑜觉得终于觅得了人间真情,就像那年元旦她无助的时候一样。可是接下来竟是这般出乎意料。
卧床期间,早饭,她早早起来订了外卖,小允一份自己一份。她意外发现小允只喝水和奶,不喝茶,说喝不出滋味。午饭只得叫外卖,临时下地拄拐取餐又痛又怕。晚餐和周末三餐均同早餐一般无二。
外卖终于吃得金瑜吐了几次。终于在金妈劝说大半个月后,小允才肯从葱姜蒜开始,跟着金瑜学做菜。零基础、内心抵触,小允学做菜,仿佛拼命向金瑜证明“我生来就不会做饭,为了你我已经到了极限。这做菜的逻辑我是怎么都学不会的,即便一道菜做过几十遍,食材我仍然如初见识,做法我也是必须像第一次那样每个步骤都要问你才能一点点做下去,这还不如你亲自做来得快。”
第一次和小允父母视频,允爸允妈看见儿子居然会做饭了,惊讶不已,满是爱怜,好像本该上幼儿园小孩却直接被扔进了少林寺。
而且小允每晚回来必须先休息娱乐一个小时才肯慢吞吞进厨房,加之笨拙,九点半开饭常有。金瑜好言相劝几次,小允都是一副“你天天在家里躺着悠哉游哉,我白天要工作,来回又要挤地铁,那么辛苦,怎么就不能体谅我呢,等一会又能怎样。”小允从不加班,竟然“累得要死”。工作日也就罢了,周末仍然不能兑现,小允仍然说累了一周了,需要打打游戏看看综艺睡睡懒觉,做饭能拖就拖,恨不得早饭直接睡过去,下午两三点做一顿,晚上草草吃点剩菜。
金瑜仿佛看到了几年后她坐月子时候的待遇,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前半年那个让她信任的真诚的少年做出来的事。
后来,Hedda妈妈恰好来看望Hedda,平日午餐和周末开饭都带上金瑜的份,周末做饭把小允的份都带出来了。金瑜感激不已,第一次吃Hedda妈端来的饭菜,不禁掉下泪来。
小允索性周末就乐得几乎不开伙,工作日晚上回来更是先吃几口金瑜午饭的剩饭剩菜垫肚子,照旧很晚开饭。金瑜一催,小允就每一刻钟说一句“知道了”“马上去”,仍然拖沓如常。金瑜提议临时叫外卖,可一来两人都不爱吃,二来小允拖延术总让她觉得饭就快好了。一直以来外卖是金瑜主动付,买菜也是她网购送菜上门居多。小允对花销从未察觉。
金瑜爱干净,自从骨折后,才发现自诩“生活自理能力很强的居家好男人”小允面临的第一盲区居然是更换床单被罩。一个半月后金瑜开始复健下地,路都走不稳,还不得不带着小允学家务,因为她已经对周遭的生态环境忍无可忍。金瑜本来就有荨麻疹,复健结束前卧室近三个月没打扫,她犯病了两次。金瑜有些衣物需要小允洗,小允扔到盆里泡着快一个月,还是Hedda妈看不下去帮忙洗的。
金瑜由一开始的惊讶、伤心、争吵,到认清现实的疲惫与失望。她没有想到自己看人居然这么不准,切身的“日久见人心”让她病痛心更痛。小允就像换了一个人,或者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油盐不进,宁可脸红脖子粗费尽唇舌跟她争吵辩解,也不肯动手干些家务。复健以后每日需热水泡脚,小允也非常怠慢,金瑜懒得说,几乎没有泡过几天。甚至有时泡脚盆几天都不倒掉,还是Hedda妈时不时来帮忙。
金爸后来也来沪看女儿,住了几日。由于之前也在养病,所以很多细节,金爸也是最近才得知。小允有一次上门求复合,恰好三人都在。金爸全程没有笑脸,金妈全程温柔慈爱地陪聊。小允礼貌地鞠躬问好,端正坐姿,除了点头就是称“是”,无比乖巧。这是小允最擅长的了。以此获得家长喜欢,这是小孩子的伎俩。可金爸却觉得“一杆子戳不出一句话来,哼哼嗯嗯地什么意思?”临走,小允对扭头看窗外的金爸道:“叔叔我这就回去了,对了能不能把空调关一下,刚才我一直对着吹没敢动,胃有些痛了。叔叔再见。”
“你既然要走,提什么关空调?刚才冷,刚才为什么不说?我可怜的时候你尚且不怜惜,现在又来故作可怜。我爸妈不是你爸妈,要撒娇回你老家去!”金妈早已过去关了空调,金爸也来劝阻金瑜。小允礼貌地说:“小瑜,我没有装可怜,你骨折的时候,我对你的照顾,想必叔叔阿姨也是知道的,背着你上下六楼,满身是汗,我也愿意,我又装什么可怜呢。这些水果都是你爱吃的,你好好休息吧。”说罢留下一副宽容又委屈的背影。
那水果,便是一袋苹果,一袋杏,一个椰子,一袋梨,总共十斤左右的上门礼了。说得像金瑜爱吃的,那车厘子、莲雾为何不见?
小允在金钱上的抠搜,早有端倪,只是那时金家不愿承认罢了。两人感恩节确立的恋爱关系,小允提出圣诞节送她块手表作为定情礼物,金瑜答应还礼一件羽绒服。两人选好手表款式后,眼镜都配好一个月了,手表的事已经销声匿迹了。每次逛商场路过柜台都视而不见,“三过柜台而不入”。金瑜对仪式感很是看重,更何况是定情信物。便问他何故,小允支吾一阵,只道是总会买的,没有忘,还有你怎么能张口来要东西,你的羽绒服不也没到货么?金瑜大怒:“谁要你东西了?我要的是东西吗?既然你这么不把感情当一回事,别再来见我!”小允在当日应允礼物就已后悔,他和金瑜本来收入相当,可是在金瑜看来,他的抠门样子与三分之一的收入才匹配。圣诞、元旦、情人节,说不定连同新年、生日都合为一件礼物方才值得。
小允听到分手,着实慌了一下。次日在楼下等她,金瑜出来便被一把抱住,小允趁势说了很多感人的话,包括“我本想去买表今晚给你,可又怕你下班出来我错过了”。现在看来,只是怕金瑜不肯原谅他,提前买了表道歉又不能退,岂不肉疼?
春节前金瑜临回家,小允才像下了好大的决心道:“走,我们今天去挑礼物吧,之前那表闹得不愉快,我们换一件。我平日背的电脑包品牌很好,不如我送你一个同品牌拉杆箱吧。”谁料两人逛了一圈,拉杆箱但凡能入眼的,都要两块手表的价钱。小允调皮可爱地萌道:“亲爱的,不如我们还是买手表吧。若你真的喜欢那款箱包,我明年年底送你如何?哈哈,我是不是很坏,你听出我的意思了吗?那时候我们说不定已经是一家人了,这样也就……哈哈!”
金妈不住地责怪金瑜因手表的事情和小允吵架,“你自己买的戒指都好几千,何必在意那两千块的手表,你缺钱了妈给你,你怎么能逼男朋友要?当心人家把你当拜金女把你踹掉啊!还有,上次你说小允谈起婚房的事支支吾吾,你太不应该了呀,你们在一起不久,怎么好谈婚房呢,人家凭什么告诉你呢?你什么都不要管,先安心相处啊!”“是他提起要买房,我说你想买什么样的房子,他说房价涨得快,先买一套小的,婚房暂时没考虑过。”“哈哈,他真是个实诚的孩子,不遮掩,不欺骗。咱们家当初给你买这套房子,不也是这么想的嘛。有什么不对?”“可我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婚房的时候,他说我们两家这两套住哪里都行,普陀区便宜,他要在那里买。我这里是浦东,我俩上班离得近。他说不如就是想住我这里。”“那有什么不对呢?都是你们的房子啊!”“我们的?我说你既然没想好, 你和家里想想,再告诉我。他说一周内告诉我。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再也没提。这是不是没有诚意呢?”“你真是个幼稚的孩子。这男孩很得体,知道有矛盾,不直接和你吵。我看每次都是你的问题,是你咄咄逼人,像搞辩论赛一样,工科男孩子心肠直,不会哄女生,自然也不会骗女生呀,你多让着点他,多温柔一点。他还是肯和你讲实话的。现在好男孩很多都成家了,小允这就已经很难得了,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够格的龙井,也只能炒虾。小允这种看似名优绿茶实则滥竽充数,怕是连炒虾都不配。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压马路的时候拥抱把眼镜压偏了一些,外观看来不明显,可看东西总是不舒服,调了几次仍不见好,只好再配一副。金瑜觉得有趣,保留好定情物证。小允一路积极主动陪着她挑选镜架,比给自己选还用心,小允选中的款式金瑜虽不是最喜欢的,可想着这是第一次一起选购,还是尊重男友建议。价格一共两千多,与物证价格相当。可付款时,小允袖手旁观。金瑜有些诧异,但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好笑着嗔怪一句“谈个恋爱,我可是破费了呢。这件事情你也有责任呀。”小允红着脸陪笑道:“呵呵,以后大家都留心,都留心……”
那时,金瑜就有些别扭。金爸金妈生怕女儿因小失大,只说“这毕竟是你的东西嘛!别在这些小事,既是情侣,怎么好让别人花钱。”
“换做是我,我会全付。何况之前主动说要给我买的‘定情礼物’迟迟不兑现,权当用眼镜抵了,还不成?”回想起来,头头是道,可当时,谁又能因为礼物延迟,物件损坏,而对“百里挑一”的温情暖语男友揪住不放呢?
这事情前前后后穿起来,金瑜觉得小允只要不花钱,不多花钱,不累,不辛苦,其他,比如一起玩玩一起发呆,都可以满足你的。第一次分手后小允来求和,拿着那个拖欠了一个季度的“520”口红求她原谅她,金瑜不理。“520”前,金瑜还在养病,还想着网购了一条两千多块的手链给小允。小允喜出望外,问金瑜要什么,“两管口红就好了啦”。四百块左右一支的口红,儿童节买回了一支,说另一支没有货了,美其名曰“之后下班后常去旁边的商场看看”便忘之脑后。小允之后便常常找到家里,金妈本意也是撮合他俩,既然坐镇家中,岂有不当红娘之理?非但小允上门有她笑脸相迎,小允不上门,她也炎天暑热地做好了一桌子饭菜,或劝或吵,也必会逼金瑜叫他来。
金瑜留学时分手的男友,分得恍恍惚惚,回头想想,总有些草率。金瑜也告诉自己,再谈恋爱,要讲清楚,论明白,多反省,免得后悔。何况金妈,总是看女儿一身缺点,看女婿“小缺点小毛病,无伤大雅。”
若是对方俗气的点惹怒了你,而你也因为俗气的点提出了分手,那么你不也是个俗气的人了吗?
可是这个逻辑,真的好好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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