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侯戚正式成了十炎一中的校长，回顾自己的履历颇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奋斗豪情，不禁更加笃信起“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来，2020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侯炎高考的前后期了，他倒是一点不为儿子担心，好在还有“出国”这条路，万不会到了“此路不通便无路可走”的地步，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奋斗更加有意义，更加不凡了，这样好的心情，让他在看到办公桌上全家福照片里的刘眉时，也没有那么嫌恶了。
侯炎却不愧是侯炎，关键的地方没有一处随了侯戚，什么机会都抓不住，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侯炎雅思班只去了一次，算是浪费了一些金钱，他的包里还揣着一份QS世界大学排名表和留学中介的宣传手册，手册的封面是牛津大学，侯炎最想去的是伦敦政经，不过没关系，这都是他永远去不了的地方了，他用剩下的前买了一辆不错的二手车，时不时地逃课去十炎的几个区里胡转，胡转的目的地都是卫生院。
芙蓉区是十炎的新区，那里有一处世界级的园林式公园，树木郁郁葱葱，一所玲珑宝塔矗立其间，千年的风霜织就了它的孤寒，从昔日的门可罗雀到今时的门庭若市，它似乎不悲不喜、宠辱皆忘。怎么可以这么淡泊？每天早上，周大公在公园晨练时都会这样问塔一遍。
侯炎驾车从公园边路过，车前的行人不守规则却也非让不可，毕竟他是无证驾驶，稍微的差池就可能酿成大祸，侯炎不耐烦地四下张望，看到了那所塔，他记不清这塔的名字是叫“神木塔”还是“朱木塔”，小时候这里还是百亩良田，他和小克常跟着他的爷爷来这里，塔里供奉着一颗舍利，小克的爷爷信佛。
侯炎突然感受到内心生出一种朝拜的需求，这不是宗教式的而是俗世的，他微微地调整了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穿过公园的人海，来到了塔前，小时候他拉着小克玩也似地围着塔转圈圈，你打我一下，我踢你一脚，他总是能占上风，小克不禁逗，打两下就生气地跑着走了，他就在后面好笑地看着，可稍不留神，奔跑的小克就会消失，再仔细一看小克已经摔倒在地上，这时小克会哭，对侯炎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因为这时小克的爷爷会马上出现带着他们去吃“刘丰素包子”。
侯炎机械而痴迷地围着塔走，在第七圈他到达塔的左侧时，看到了从远处而来的周大公，周大公提着一个很大的食品袋，上面印着一个晚清店小二的漫画像，logo下写着“刘丰·1928”。侯炎机敏地跟上了周大公，一路尾随到了一家名叫“康复之家”的精神健康中心。这家中心的入口在街上，一道自动门栅把它和这繁华之世隔离开了，在门栅快要闭合的瞬间，侯炎闪冲了进去。
这健康中心的内设非常高雅，里面风景优美、绿草如茵，四处都可见古希腊风格的女神雕像，这种肃穆、理性的美丽对人内心的疯狂无疑会产生一种劝慰。草坪上布置着六排喷灌射头，细长的水柱在空中升起，旋转着组成一个椎体，侯炎注意到有一个喷头的360度旋转功能丧失了，水柱喷起来是面扇形，阳光穿过去，有一道彩虹挂在上面，如果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的话，应该可以和孔雀开屏联想在一起。
侯炎在这面扇形水屏的左边端详着，另一边也有个穿着白色棉质睡衣的少年站着在看这个水屏，二人目光不由得交汇在一起，那个穿着睡衣的少年是周克，侯炎认出周克是因为周克的那双眼睛，那曾是一对盛满着生命光芒的眼睛，琉璃、琥珀······任何珠宝玉石，哪怕星河灿烂都比之不如，而今这眼睛望着侯炎，陌生而温和，正如同周克对世界所有的生灵一样。 周克变得很瘦削，脸颊凹陷，嘴唇苍白。
侯炎想，“我的玫瑰凋谢了，但人和花不一样，花谢了来年还能长出来再开一遍，这世上还会有千千万万的美少年，但没有一个是周克了。”
他忽然记得以前周克和他讲过，“好好的中午，为什么要变得这么悲伤？”，于是皱着眉头挤出一个笑容，周克也向他笑了一下，他的嘴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头微微地倾倒一侧，有些可爱，只是这时他注视的人不在是侯炎。
侯炎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周大公，“真是个卑鄙的小子！小克都疯了，你还这么阴魂不散，”周大公说。
“我很愧疚，对不起，”侯炎没有改变站立的方向，不知道是在对谁坦白，向周克，他既听不到也听不懂，向周大公，他不相信也不在乎。
“‘小人长戚戚’，你爸侯戚是个小人，我从来都知道，但我当他是朋友，我相信他也这样认为过。你和小克差不多时间出生，‘克己复礼’，你爸让我给你取名字，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叫‘侯复’吗？”周大公问。
“记得，”侯炎回答。
“你爸其实原本对你很好，怕你受影响就要和刘眉离婚，离婚不成就想方设法把刘眉送到了精神病院，即使那时候她还是个正常的女人，但是，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变成周‘炎’吗？”周大公继续问道。
“他突然讨厌我了，”侯炎说。
“不是讨厌，是害怕。你是一把火，烧在你爸的心上，让他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他那时连觉都睡不着，他说，‘那孩子是疯子生的，向着那个疯子，以后也会是个疯子，总有一天要把我给逼疯、把我给烧死，我得提醒我自己，不能爱他’，”周大公停顿了一下，说道，“可惜他只想对了一半，你这把疯火伤不了他一根头发，做那么多学问有什么用，还不是那句老话讲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周大公说完就朝着儿子周克走去，他手里还提着包子，周克一脸天真地望着爸爸，他或许不知道这是一个陪他从顶峰到低谷，从繁华到落寞的至亲之人，周克以后的人生就是原地踏步了，周大公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傍了，真是个幸福而无望的组合。
侯炎站在原地，想到了刘眉，想到了自己。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132277.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