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扉一醒过来,就不住地问金瑜怎么样?身边是桥和惠惠。
“我找到她了,她还好吗?”桥说: “师兄,你被烟呛得晕过去了,是消防员把你找到的。伤者都送去了医院,现场太乱,我们没看到金瑜。”
“可我分明见到了她的!是29岁的她,不是24岁!”他记得她的眼睛,她的深情,亲吻到了她的唇和脸颊,她是真的,真的。
“你先别急,现场急救人员说有的伤者虽重,可也没有生命危险,主要是踩踏造成的。我们已经把金瑜的信息给了警察,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我也在联系她。”惠惠红着眼睛说。
原来如此。惠惠的前室友,就是金瑜,怪不得,那几次陪桥上门求婚,见到房东那一桌雅致的茶具,只是没有见到房东。
造化弄人啊。还有多少,是彼此不知道的呢!
惠惠把金瑜的朋友圈截图给谈扉看。
几年下来,只有几句诗词,谈扉看得出是金瑜的文墨。
2011年七夕:
望月-怀友
隔海关山远,人寂月空圆。
此情无可叙,池鱼托纸鸢。
2012七夕:
鹊桥仙—参辰
玉阶仙曲,青鸟丹桂,星月淡淡无风。
经年不休别离怨,参辰殁、苦了天蓬。
横波香裙,醉倚离歌,斑竹点点烟冷。
纵使来年不相逢,也无恨、韶华如梦。
2013年七夕:
水调歌头——嫦娥
铜镜新妆好,香桂云鬓中。削肩玉指通透,红颜胭脂浓。岁岁广寒孤傲,戚戚桃李娇容,奈旧梦暗涌。恐惊鹊桥语,蹙眉锁星眸。
近暮霭,侵寂寥,俏如峰。陡然兴起,仙阁荡漾舞凌空。 曲终钗落悻悻,无人伴我伶仃,相思与谁同?月凉无尽时,魂断桂堂东。
今年七夕:
初见
素手衔匙请入宫,
孟臣温暖势如虹。
如今谁忆西施乳?
芸芸难觅一杯红。
怀远
蛟龙入海公道出,
镶玉尤怜看客酥。
明年华岁谁可依,
离人唯恐香茗无。
相忘
祁红暖身亦暖心,
岁岁念念到如今。
醉茶难解相思苦,
美人空唱白头吟。
还有半个月前一句:“不茗”而“有茗”,一茶定一生。
“告诉她我等她!”谈扉翻下床,抓起棒球帽冲出病房。
半个月来,他每天都来小曲的茶馆,带着棒球帽,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用自己的茶和茶具来泡茶。如果恰巧有客人来,他便请人品尝。他要练习,等再见到金瑜的那一刻,他要第一时间奉上一杯她喜欢的茶。这样她一定会知道他的心意。他们也就都不再孤零零的了。
一开始还是有些手生,自从没了知音,有些茶就很久没泡过了。
微信、电话,都没有回应,住处也没有人。
“都这么久了,她为什么还不肯见我?难道有什么苦衷?” 谈扉见桥和惠惠最近开始闪烁其词,他感觉金瑜在躲。
这天晚饭后,谈扉回到茶馆,和往常一样,这时候已经没什么人来喝茶了。
他也带着手套清洗茶具。因为一直都记得,那多年前时候被嘲笑的那句:“白净的少年,粗糙的双手,你就这么恨自己呀?” 他的指肚虽然有些茧,可手上其他地方仍然是细嫩的。
今天刚泡第一道绿茶,便听到身后有人进来了,那声音不知是深吸了一口龙井的豆香,还是深深的一声叹息。若非这样,他也听不见后面有人已经站了很久。
他微微回头道:“啊欢迎欢迎,来坐下喝杯茶吧,小店这时段是赠送的。”
那姑娘低着头,外衣的帽子下面还带着个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也不答话,迟疑了一下,还是缓慢地挪了过去。
谈扉一抬头,黑色棒球帽,卫衣,垂着头,肩也松松的,步子很沉很慢,好像还有点跛。
姑娘一直垂着头,很费力地坐下,轻轻地喘着气。他继续泡茶,即便一边说话招呼,两眼未抬,手上也半点不含糊,既是为别人做茶,便不能像自己冲饮那样随意。
“请品茶。”
她微抬抬头,顿住。
右手抬一下,食指上有一只时尚个性的螺旋玫瑰金镶钻戒指,左手很吃力地跟上。他这才看到她左手到袖口里都缠着纱布。左臂粗了一圈,看来纱布是一直缠到肩膀。难怪,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将茶杯端正拿在手里,好像托着两个叠放的贵妃镯一样小心翼翼,缓慢地放到唇边,慢慢地嗅着,好像在端详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然后抿了一小口。
她的嘴好小,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脸上其他地方他也看不见,像很用心地在品,又像欲言又止。那感觉说不上来。
“又是一张樊素小口。”谈扉想。
喝完,她放下,缓缓抬起半个头,可还是看不见脸,可从轮廓便感觉得出定是个清秀的女孩。只听她用欣慰的口气微微笑道:“果然不苦呀。”
谈扉忽然呆住,一动也动不了。
“我……可以再来一杯吗?”姑娘轻咳了一声。
“你……你等我!”只见他乒乒乓乓地收拾茶盘,从桌下拿出一套青花瓷茶具,一罐祁门红茶和最近新买的粉玫瑰花草茶,又另摸出一对品茗杯。那对品茗杯略高了些,不过花色倒也相配。
她身体前倾,两手抱在桌前,似痴痴地等,好像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下去。不知是人等了茶太久,还是茶等了人太久,久到可以走完一段最年轻的年纪,久到让人无所畏惧。
无数感慨,也伴随着热水与茶相激的一瞬间,与香气一起迸发出来,熏得人眼睛酸烫。
一道茶,会不会比一生还要长?
他泡好红茶,手已经不再抖。他舒了一口气,打开玫瑰茶袋,左手托着茶袋,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地一探,便夹出两朵娇艳的玫瑰。随即轻轻往杯里一抖,两朵玫瑰乖巧地跃入杯中,轻轻点了点水面便顿住,随即慢慢地浸润。他们一起盯着玫瑰一点点地浸入茶水里,每朵都有一两片花瓣浮在上面,几次投放后,直到玫瑰香气越发浓郁,他才两手稳稳地端到她面前:“你喜欢的。”
她擦擦脸颊,点点头。
谈扉把另一副移到自己面前,又拿起她面前的闻香杯,慢慢倒进品茗杯,两手掌夹住闻香杯举到她面前滚了滚,她凑上来,圆圆的鼻头浸在香气里。
“热汤过桥”,沁人心脾。
她托起品茗杯,抿了三口。谈扉痴痴地盯着她。
她瞥见旁边桌角一个眼熟的旧茶叶罐,“哦,这是我自己喝的。”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我……我也泡过这个。不过是给无关紧要的人。”那语气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样子。
“不急。”他笑了笑,又看了看她的左手。
她为什么帽子压得这么低?是怕我见到她的脸吗?难道……?
没关系了,那又能怎样。见面前,他不停地担忧,现在反倒踏实了,只是不免有些心疼。
他用刚抓过玫瑰的右手,伸出去探她的脸。她微微后退。他顿了顿,但又立刻快速伸向她,用拇指盖上了她小小的嘴唇。他闭上眼,侧着头,慢慢地抚摸她嘴唇的轮廓,就像摸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白瓷杯。她没有再退,只是一滴泪打在他手上。他轻轻转翻过手掌,微屈手指,手背慢慢攀上她的右脸,指节触到眉骨、眼睛,再翻过手掌,稳稳地盖住额头,拇指缓缓滑过眉骨,再搭上鼻骨,手掌慢慢滑下她的左脸颊,用手掌稳稳托住下巴……
半晌,他睁开眼睛笑了,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一把揭下她的帽子,就像揭开新娘的红盖头。
一张和从前一样清秀的脸露了出来。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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