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乘坐的火车,到达上海已经快十二点,曹明华有点担心的问:“现在坐地铁回家,再到火车站有点紧张吧?”
曹园也是感觉时间不太够,安慰曹明华说:“也没想到车票买在今天,我们从虹桥回家,比从火车站回家远,不过也应该差不多。就是你不能在家多停留了,收拾东西就要准备出门。刚才那个高铁站的车,都是到虹桥的,我们不从刚才的车站乘车,跑到市区的火车站,就会坐车到火车站了。现在人都回来了,想这个也没用了。”
曹明华大步流星拉着曹园出站,“假设的都不存在,不想了。回家就是拿几件换洗衣服,别的也不带什么,我也不用带零食了,车上什么都有卖的,饿了在车上买盒饭就可以了。你饿不饿?我也没空和你一起吃饭了。”
曹园被曹明华拉扯,快步行走,她一点也不适应这种快步行走,只是从小出门习惯了,从来都是被妈妈这样拉着行走。
“不饿,饿了再说,冰箱里有东西,再说也可以点外卖,你不用担心我了。”
在转弯的时候,曹园不得不说:“妈,你慢点,你还当我七八岁吗?你这样拉着我,我已经挤不过去了。”
曹明华哑然失笑,稍稍放慢点脚步,“是啊,你都26了,我潜意识里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着急都想拉着你赶紧走。行行,你走前面,我在后面推着你,这样你就不用太挤了。”
“不用,我们俩还是并排走吧,你推我我更不舒服,还不如你拉着我呢。并排走吧,我走的也不慢,我可是比你的腿长个高。”
曹明华“呵呵……”笑起来,曹园历来爱说她是“小短腿”,她对于这种调侃是很享受的,她是个子低,可她养出了一位个子高的孩子。
母女俩马不停蹄的进地铁……出地铁……回家……收拾衣物……出家门……坐地铁……
回梁城的火车是下午五点多钟,曹明华紧赶慢赶的提前半个小时到火车站。离开车半个小时,这让她非常的紧张,上海站对始发车放行比较早,开车前半个小时,车站对这种普通车,差不多已经放行上车了。
上海站进站口永远人满为患,曹明华和曹园挥手告别,独自一人背着双肩包排队进站。再不耐烦也无计可施;再焦虑也无济于事,曹明华只得耐心的等待,一点点的向检票口挪。这种排队时间没有耐心的话,总是感觉时间过的很慢,简直就是对人性的考验。
同样焦躁不安的人比比皆是,整个排队的长龙就像是一直上膛的炮弹,随时能爆发它的摧毁力。情绪会传染,焦躁的情绪也传染身边的人,曹明华不停的听到队伍里人们的催促声,“快点……”“怎么这么慢啊……”“前面空那么大的地方,怎么还不走啊……”“你不走我走了,你这个人前面空那么大地方……”
曹明华用十五分钟,从排队检票……到奔跑上电梯……到奔跑寻找候车厅……到奔跑检票……到下电梯……到上车……落座。距离开车还有将近二十分钟,她完全可以不紧不慢的做完这一切,可她就是感觉,心里承受不起误车的那种后果。
曹明华把双肩包放在卧铺的脚头,躺下来休息,此时她的心才算是安静下来。今日奔波一天,一直处于焦虑状态,她自己也感到太累了,身心疲惫不堪。她也不知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情绪一天比一天的焦虑,顶峰的时候,是她三十多岁那几年。
那时她就没有一句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每天就和带一个炸药包一样,在她看来是平和的口吻,可说出来的话语就是机关枪突突突扫射,让和她说话的人受不了。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王宏伟的父亲常年来要钱,王宏伟从来就是来者不拒,要多少给多少,以至于把他父亲纵容到了月初要八百,月尾要八百。
当时,王宏伟一个月的工资才八百一十块钱,王宏伟的父亲说:“你没有,你媳妇有,你的工资是咱家的,你媳妇的工资也是咱家的。咋了?恁都拿着工资不给我,不让我和恁妈,还有恁弟弟妹妹活了?恁弟弟要结婚了,对方要彩礼,我跟恁姐说了,她出两千,恁出两千。没有钱恁给我借,现在恁都工作了,咋可能借不来钱?”
王宏伟研究生毕业在绿洲工作和生活的环境,和他在农村中学不一样,他已经不好意思再去借单位借同事的钱。其中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过年的时候,他把过年发的工资和奖金全部给了他父亲和他弟弟。
当时,曹明华单位效益不好,在家放假休息。放假休息单位发放60%的工资,她四百多块钱的工资才拿到两百多块钱。那还是王宏伟帮忙把曹明华单位分派给她的任务完成,才拿到60%的工资,不然的话,这60%的工资抵扣的还是化肥。
王宏伟难得那一次听曹明华的话,找他高中同学家把化肥买了,而没有像往常一样,偷偷的把化肥给他爹,让他弟弟拉走,骗曹明华说卖了没有收回来钱。
那年过年,三口人靠着曹明华的两百多块钱工资过的年,悲惨程度可想而知,一点也不亚于当年王宏伟上学时候。可是,他已经受不了上学时候那个罪了。曹明华泄愤,把他单位过年发的两瓶酒,拿去家属院门口的小卖部,让那个老板帮助卖了,美其名曰王宏伟不喜欢喝酒。事实上,那时候王宏伟几乎见酒走不动,就这样王宏伟都忍了。
过完年后,曹园要上幼儿园,家里已经没有给曹园交幼儿园的费用。好在是单位幼儿园,可以拖延缴费一两个月,不至于让孩子幼儿园都上不成。这次王宏伟没有去单位借钱,他们集资房借单位的钱还没有还完,他也是实在不好意思再张口。
王宏伟不去借钱,还有一个原因,在绿洲没人说他“穷”,单位人都是羡慕他工资高。他是研究生毕业,单位其他人都是专科或者本科,单位总共才两个研究生。别人都捧着他,他也真不好意思,跟人家说“他家穷”。
跟单位借钱买房,这个谁都能理解,他刚研究生毕业,没人会说他借钱买房是真的“穷”。但是如果说他跟同事说:“我家没有过年的钱了”,那可真是会嘲笑他了。都是刚发的工资和奖金,他家又不是有病有灾了,何况他父母又那么年轻,弟弟妹妹也长大成人,他说“没钱”,谁信?
王宏伟感觉他已经张不开口借钱了,他也想要面子,他研究生学历比别人强,他也想让别人看的起他。所以那年,曹明华把他单位发的酒都卖了,他也咬着牙不说反对。三口人买点肉包饺子,过年也就能做到管住嘴了。
卖两瓶酒七十多块钱,怎么可能解决问题?三口人坚持到发工资仅剩下十九块钱,还是拖欠了曹园的幼儿园学费。
这是第一次对王宏伟触动最大的事件。他上研究生时候只有生活费,三口人也没有过的这么惨。
那年,他毕业后第一次没有回他老家过年,春节那天,主动带曹园去动物园玩。他带着曹园跑一天,除了给曹园买点零食,没舍得在外面买瓶水喝。
他知道他回他老家等着他的是什么?他父亲肯定在家等着他拿年货回家过年,他不回去他父亲是不会去买年货的。可是,他有钱回去吗?他自己都只吃一顿饺子过年了,他的孩子过年都没有钱去饭店吃顿饭,他哪里还有钱给他老家买年货?
王宏伟的父亲在老家等到大年初三,也没有等到王宏伟拿着年货回家,暴跳如雷的雇一辆出租车跑到绿洲,和司机谈好的价格是来回260块钱。那天曹明华不在家,事后听曹园学嘴知道这件事(曹园从三岁多,就会把事情表诉的清晰明了)。
王宏伟老家是在绿洲的一个县,挨着绿洲市区不太远。王宏伟父亲到绿洲,直接让王宏伟把出租车钱付了。王宏伟一听260块钱,立马暴跳如雷,让他父亲看他家“啥值钱拿走啥”,再不行拿刀把他“砍了吧”,想要钱没有,他没有钱!
王宏伟父亲第一次没有要到钱走了,因为曹明华家那次不仅没有钱,连吃的菜都没有。曹明华不在家,就是因为家里没有菜了,她生气跑回梁城到曹妈家。那时,过年期间没有卖菜的,过年他们又因为没有钱没有买年货,家里除了曹园有点小零食,连之前储存的大白菜都吃完了。
初三那一天,王宏伟父亲连饭都没吃,就从曹明华家走了。当然,出租车钱是王宏伟父亲自己掏的。这是王宏伟第一次强烈反抗他父亲,260块钱他家过一个年,而他父亲竟然舍得打出租车。他是从头发缝里都想不到,他父亲竟然能花260块钱打出租车!
在王宏伟从小的意识里,从来他家里都是没有粮食的,别人家都是多高的粮食垛,他家没有粮食垛。他不给家里钱,家里就没有吃的,他不买回家年货,家里就没有年货,他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不能让父母兄弟姐妹没有吃的。他们家就出他一位读书的,他得做到支撑这个家。
可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他父亲竟然会260块钱包出租车。他家离绿洲这么近,随便让出租车司机要,也不可能要260块钱。他又不是没有坐出租车回去过,平时150块钱来回,遇到好说话的人司机,130块钱都能来回。现在过年,最多200块钱来回都可以了,他父亲竟然出260,剜他的肉啊!
肯定是出租车司机骗他父亲,不然他父亲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上当受骗出260?王宏伟一遍一遍的替他父亲找借口,从心里压根没有想过,是他父亲的原因。是他父亲愿意被坑,愿意被宰,愿意出260块钱,因为他父亲感觉这260块钱,也不是他出的,他心疼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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