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阁内。雪瑛坐在梳妆台前,绛色衣衫后披散着齐腰的乌黑长发。若璃手持木梳立在旁边,动作轻柔地梳着她那一头的柔滑青丝,自上而下反复地打理,比起平时自己整装时候要细致的多。
换了干净衣裳重新整理一番之后,铜镜里映着的容颜又恢复了娇美柔怯,只是明眸之间没有了平日的神采飞扬,添了一抹柔柔的淡淡的忧伤。若璃替她挽髻,斜斜地插了支碧绿通透的玉簪子,简单倒也大方。
看着镜子里的娇颜秀眉微蹙,若璃在心底轻叹口气,道:“不要总是苦着一张脸,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是好好的,怀琛师兄并未有大碍。你这副忧愁的模样要是让他看见了,更是惹得师兄不愉快的。”
雪瑛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末了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颔首应着:“嗯对,我得打起精神来,怀琛他……又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我要好好照顾他,怎么能带过去这么消极的情绪。”她说着想要伸手拍拍脸,可又忽然发觉自己的右臂还极不方便的吊在身前,便伸出左手戳戳额头,算是给自己打气。
看着她孩子似的举动,若璃微微笑道:“这样才是我认识的雪瑛。待会师兄醒过来也需要吃些东西的,我们先端些温水和清粥过去,再准找一件干净衣衫让百里替师兄换上,可好?”
她说得极为温柔,仿佛春风轻轻拂过尘间,柔柔的可融化万物。其实这并非是若璃原本言辞的风格,只是雪瑛那一脸落寞的模样着实惹得人心疼,她便自然而然地温柔了许多。
雪瑛忽然转过身来握住若璃的手,仰首看着她,脸上满是诚挚眼里却闪着复杂:“若璃,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昨夜看到怀琛那副虚弱的模样,我慌了,真的慌了……不过还好有你,有你们……”幽幽地有些哽咽,放在以前雪瑛是从不知道哭是什么样的感觉,可就是一夜,她几乎将十来年未曾出现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种害怕曾经在玉山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当时的她只是憋着满肚子怒火要找杀了鬼车算账,因为她心念怀琛肯定会重新清醒,再次微笑着跟自己打趣。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修仙练武之人没有手臂,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伤痛,更有可能会成为一辈子的阴霾,永远笼罩在心头。
这个坎,她一定要陪着他走过。
雪瑛行动不是很方便,跟着若璃一步步缓缓地走至怀琛的房间,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变得拥挤了许多。再看到坐在床边的那个熟悉的背影,雪瑛急忙将手上的瓷碗搁在桌上,木杖都忘了扶便踉跄着往前奔,声音中有些轻颤:“娘,您怎么来了!”
听闻到久违的喊声,床畔之人身形微顿很快便转了过来,宽袖束腰后摆略有曳地,柔白色的长袍衬着银丝绣边显得极为端庄。阮秋娘站起身迎着雪瑛奔来的方向扬起手臂,接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在瞧见她身上包扎好了的伤处秋娘眼底里满是心疼:“原本玄松便是要过来这边迎娶红秀,昨夜派里收到泰掌门派来的消息,为娘实在有些不放心便随着一起过来看看。”她伸手扶住雪瑛的后背,抬眼望向远处的另一抹柔黄婉影。
若璃立在不远处,接收到阮秋娘传来的关切的目光,心里微微一颤。
昨夜才刚刚知晓自己的身世,她没料到这么快便与娘亲再次见面了。她自小便不想雪瑛那般爱与别人亲近,窝在娘的怀里撒娇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如今又忽然知晓了自己并非冉斌与阮秋娘的亲生女儿,若璃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去面对她。
但她仍是盈盈向前,走至不远的地方向着阮秋娘行礼,柔声应道:“娘。”
若璃这副淡淡的神情就像是碎冰般拂到了秋娘的心间,她复杂地望了眼躲在自己怀里泪眼婆娑的雪瑛,又扬手轻轻地抚触若璃的肩膀,望着柔黄轻纱下隐隐显露的绷带怜爱地道:“璃儿的腿怎么受伤了?”
“皮肉小伤而已,没大碍的。”若璃终于还是浅浅一笑,伸手握住阮秋娘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让她触到自己手掌的温暖,水眸盈闪着另外一层意味,“我真的没事,您不要太过担心。”
屋内此刻立着不少的人,就连泰允恩、司空翊还有奉命管理翠峰馆的虚静都围在旁边,普通的客卧之内倒显得有些拥挤。几个后辈还是向泰掌门问了好,特别是若璃,自己昏迷的时候莫名其妙便到了贺雄派,醒来之后自然是觉的有些不好意思。修仙之人向来洒脱琐事规矩并未特别放在心上,泰掌门只捋着胡子笑笑,询问几个小辈的伤势便也没有太在意。
诚如贺雄派与淸瑶派几十年来相交甚好的关系,再加上如今玄松红秀的喜事已定,若璃与司空翊之间的婚约又早已深入两派掌门的心意,对于泰允恩来讲他们可谓是一家人。迎亲队伍已然来到,贺雄派内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泰允恩跟阮秋娘谈了几句又好生叮嘱他们好好养伤,不多会便出去忙其他的事了。
司空翊几乎就是个自由移动的天然冰块,除了礼貌地向阮秋娘问好及跟若璃几个微微颔首示意之后几乎并未有其他的言语,冷冰冰的仿佛又变回了一年前他们几个首次见面的时候。面若冠玉,风神俊秀,只是身上散发的冷峻的气息不由地让人有些踌躇。或许是因为长辈们在场不好说些什么,司空只似是漫不经心地望若璃这边望了一眼,便也随着泰允恩的脚步走了出去。
待虚静给怀琛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百里这才懒洋洋地从内室的桌旁站起,走到外室向着外面谈话的母女三个道:“怀琛醒了。”
他说极为平淡,外面原本在凳子上坐着的雪瑛却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满脸讶然:“醒了!”她撩起裙摆便要往里走,只是仓促的动作瞬间便又滞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随即又放松地深呼口气,这才挽着阮秋娘的胳膊一步步沉稳地往内室而去。
原本平躺着的怀琛此刻被扶着半坐在了床头,身上批了件深青色的外衣,露出里面层层绑紧的白色布条。棱角分明的脸庞依旧带着英气,只是面色苍白,原本幽黑明亮的眼眸带着几分倦意,少了先前的光彩。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中间处还有些破皮,淡淡的没有任何唇色。看到门口走来的几人身影,怀琛勉强地勾起唇角,轻声道:“师娘。”
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饮水的缘故,他的声音很沙哑,干涩地几乎全部盖住了以往声音的圆润厚重,仿佛裂开嘴巴讲话都很是吃力。看着他虚弱的模样雪瑛心里一阵酸,忍不住还是快了几步走到床边,用仅能活动的那只手端起杯子,往他唇边送:“先喝点水吧,刚刚醒过来不要说太多,娘……会在这呆些日子的。”
怀琛转过视线,看着雪瑛那双期盼又关切的眼眸,身形丝毫未动。
雪瑛看不出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此刻另含的到底是何意味,只是将茶杯又往前挪了挪。怀琛抬起一直在身侧支撑身体的右臂,接过了雪瑛手中的杯子咕咚咕咚地饮尽。他的动作不快却让人有点始料未及,雪瑛的手还悬在半空,他已经将茶杯放回了床边空荡的椅子上。
自始至终,未曾跟她说过一句话。雪瑛默默地收回手,垂下的眸子隐隐泛红,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这是在生自己的气么。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古怪,这样的场景是若璃未曾想到过的。阮秋娘走至床边,见他长发束冠,发丝凌乱地散在身后便伸手替他捋了捋。怀琛也是自小便跟在她的身边,在她心里他们几个都是自己的孩子,看着怀琛此刻的模样唯有扼腕惋惜,心里也是疼爱的紧。“我跟你师父商量过,黑泽与硫沢宫为祸之事还未调查清楚,你们几个又都受了伤,不妨随我回韶华峰好好修养一阵。”
怀琛微微垂眸,并未作声。许久后他才缓缓开了口,声音比起方才的干涩要好了些,却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感:“我知道师父师娘是担心我,就按您说的,待玄松师兄的婚事定下,徒儿这便回淸瑶派沾喜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脸上没有表情,跟以前温柔稳重的怀琛几乎不似是一个人。话语间没有温度就像是在说着什么毫不关己的闲事。他醒来之后的反差太大,看来饕餮的事对他还是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但却不知道怀琛此刻心里是否也如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风轻云淡。
若璃顿时有些语塞,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抬眼望了眼身边的百里,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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