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买花吗？”
双手还托着一盆半开的红玫瑰，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转过身来，看着顾眉柔柔的笑。
夜色下昏暗的小巷子，这家花店每天都是最后一个打烊的。暖暖的橘黄色灯光映在女店主的身上，温婉如水的身段落在顾眉眼里。
“嗯。”
顾眉朝她笑了笑，偏头走了几步，在花架里逛了一圈。女店主放下玫瑰，默默的跟在顾眉身后，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微笑。
店主穿着长裙，余光看起来像是米白色，一晃一晃的扫过最低排的绿植。顾眉脚步放的很慢很轻，眉目微敛，有着细弱的疲态。
“姑娘刚刚下班回来吗？”
店主开口道，顾眉愣了愣，脚步顿住，随即偏头回答：“嗯，刚下班。”
“姑娘要多多注意身体啊，”店主从顾眉身旁绕过去，熟练的站在一个空闲出来的角落：“健康，健康最重要。”
店主还是笑着的，眼神却不再温柔的看着顾眉了。双眼微垂，整个人变得悠远而沧桑。
“嗯，我会的，老板，”顾眉声音拔高了一点儿：“我买这支。”
顾眉伸手指着身前的一支向日葵，橘黄色的花瓣微卷，在粉紫交错的娇花群里显得孤傲而温暖。
店主愣了愣，又低头笑了下。抬手把不小心垂下的发丝撩起，店主动作熟练的取出那支向日葵，轻轻柔柔的包装好，再递给顾眉。
顾眉觉得看店主包花是一种视觉享受。
“给。”
伸手接过花，顾眉朝店主道别，转身离开了。
走出了几米远，顾眉无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店主还站在刚才那个门口的位置。看见顾眉，店主朝她挥了挥手。
顾眉觉得她应该还是那样柔柔的笑着的。
回应似的朝店主挥了挥，顾眉继续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顾眉住在这条小巷子的尽头，观澜苑，单身公寓15层3号。
小区顶层，最东边，可以看到城市里最壮观的日出，还有最浪漫的星空。
孤寂的夜色是她唯一的慰籍。
因为。
……
十年前。
“代号0，性别女，出生于额……不详。”
“严肃点！”
“是！”
亮白灯光下，对面两个硬汉男人的轮廓没有一丝隐藏。顾眉微微仰头，看着他们淡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表情淡然。
尤其是那对漂亮的凤眼，此时像是千年深井里的水，波澜不惊。
“已知姓名为，顾眉。”年轻一些的男人抬眼看了眼对面刚刚“成年”的女孩。准确来说，今天是女孩的十八岁生日。
“注册年龄18，为c城医学院在读大学生。”
“成绩优异，表现良好。”
另一边，看起来稍微年长一点的男人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
“我这里的，顾眉，”男人把文件夹打开放在桌上，顾眉垂眸，安静的看着。
自己的照片以及下方的一行行楷体文字，从旧到新，还标注着日期。
“从革新纪，到腾飞纪，我们关注了你六十年。”
“凭空出现，容貌毫无改变，查过你的医院记录，”男人挑眉：“原生态的脸啊，竟然连骨质都没有变化。”
“说说，怎么做到的？”
男人微俯着身子，顾眉缓缓抬头，眼睛直视着他那对犀利的眸子，又颔首轻轻的笑了出来。
“091，帝国成立后某一天成立的一个神秘事件调查部门。到目前为止，人员总数不明，职责分布不明。”
“不过，看你们的样子，你处于中层，小领导阶层。”顾眉看着年长一点的男人微微笑，又偏头看着另一个强装镇定的年轻人：“他嘛，还在考核期吧。”
“关于你的问题，”顾眉眼睛定定的直视“小领导”，看着对方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仍是浅浅的笑着：“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屋子里有些低气压。
顾眉低头理了理袖口：“从有记忆算起，那时候应该是鸿蒙纪吧，嗯，大概一千多年前。”
“呵，管你们信不信。”顾眉斜瞟了一眼表情明显发愣的年轻人，终于在小领导眼里，有了一点儿资料上十八岁小姑娘的样子。
“我历史学的不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见谅。”这话来的毫无诚意，顾眉歪头做思考状：“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顿了一会儿。
“要我加入你们吗？”
顾眉笑了笑：“你们肯定舍不得杀我，而且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非自然死亡，没摸清我的底牌，你们也不敢杀我。”
颇有些有恃无恐的得瑟表情，叫人恨得牙痒痒，偏生看到女孩灿若星辰的一双眸子，内心又僵持着下不去手。
“你的这些证件是怎么办好的？”
年长男人憋出这么一句话，顾眉愣了愣，随即端正坐好：“你放心，完全合法。”
“我自学自考的，绝对不掺水。至于门路嘛，”顾眉有些神秘的笑了笑。
“好歹活了这么久，什么地方我没去过，当然肯定也有自己的江湖地位啊。”
女孩微微低着头，对面的男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知道，古妮薇尔，吗？”
最后一个问音微微上翘，声音带着笑意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显得空灵。
年长男人突然站直，眉头皱成一团。把一旁的年轻人吓得一惊。
“他们？”
“嗯？你竟然有这权限？”女孩挑眉：“看不出来啊。”
男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仍保留着方才的凝重和惊讶。
“没有，只是听说过。”
“哦，那无意中告诉你的人应该已经死了。”
顾眉的语气非常随意，甚至有些轻快。像是小孩子对着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做出的随口评价。
“真可怜。”
顾眉抬头看着他：“哦，对了，你是不是想策反我了啊？”
男人没有接话。他大概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令人窒息的信息。
“也可以。”顾眉自认为十分友好的笑了笑：“我同意拿古妮薇尔内部核心的信息数据跟你们091交换。”
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古妮薇尔是帝国现存的，最庞大的地下暗网，嗯，其中以地下黑市最为著名。”
“其它的嘛，留着慢慢说。先说条件吧。”顾眉耸了耸肩：“你们只要给我提供工作还有证件什么的就好，就当是给我一个这个世界的通行证吧。”
“这世界变化太快，我还可以多逛几个纪年。”
话音未落，厚重金属做的门突然一响，缓缓打开，一个还要年轻一些的男人迎着目光走进来。
目测二十出头。
顾眉的目光几乎刹那就被他吸引了。简直是帅到她心坎上了。
轮廓分明的脸上，宽窄合适的额，粗细刚好的眉，禁欲外表下反差极大的一双桃花眼，十分撩人。以及被高挺的鼻梁衬得的，薄薄的菱唇，透着些许寒意。
“你太危险。”
顾眉的眼光此时已经滑到了男人的制服上，黑白色调，棱角分明，连同那象征身份阶位的一枚星形徽章都跟他的声音一样，一字一句，冷冷清清。
091的高级军官又细分为日月星三级，虽说以太阳徽章为首，可这么年轻的星级军官，真是罕见呐。
顾眉来了兴趣。
“并不。”
女孩笑着，歪头看着他，一双眸子里溢满了感情。却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那不是调笑般的觊觎，而是带着赞美的友好欣赏。
“这不是危险，我可不是那些没有感情的杀手。”
“你也可以把我加入你们理解为弃暗投明，”顾眉觉得这样说有些虚伪，看着男人冷冰冰的眼神，随即改口道：“当我没说，可我真的没什么目的。”
“我在那里没什么好留恋的，新鲜劲儿过了，自然就想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就算最后我加入你们了，你们也不会真正的信任我。哦，或许都不会记起我。”
带着些许无奈的调子吐字，女孩的眼神飞快的暗了一下，转眼再看却是十分的诚恳认真。
“我有个小秘密可以告诉你，先说，你愿意相信我吗？”
顾眉直直的看着这个所谓的星级军官好一会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男人脸部肌肉明显僵硬，另外两个人看不见，而在顾眉眼里，就像是在“强装镇定”。
用着十分轻快的语调，女孩带着笑意开口。
她似乎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愿意听她倾诉，一切好像只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临时兴起想要分享一个八卦。
男人觉得自己似乎能从面前的这个，看起来青春靓丽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一丝丝违和的沧桑感，像是一位历经世事的老者。
“信。”
没有原因，他就是觉得应该相信他。
如果父亲那一帮人在的话，一定会再次对他的决定表示强烈反对，但那又怎么样。
他就是觉得，他是对的。
顾眉有些错愕，失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该对面前这个外表沉稳内心天真的大男孩说些什么。
或者什么都不做，给这个胆大包天的闯祸精留一条活路。毕竟看他这副样子，091的要求标准，他还差的远。
她好像知道这位连091都敢乱闯的大爷是谁了。
某个姓陆的文科大佬有个不怎么“安分”的孙子，不好好捏着笔杆，偏偏绞尽脑汁要来握枪。
不错，有前途。
顾眉伸手撩了下发丝，手上那枚向日葵形状的戒指闪了闪。
另外两人同时有些怔愣，若有所思的表情，冒牌军官小哥哥没有注意到。
于是在“军官”挥手示意让之前两个审讯官都出去的时候，两人便转身乖乖的离开了，几秒后，屋子里就只有他和顾眉两个人。
“我信，你说吧。”
男人拉过椅子坐下，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桌子对面的女孩。
顾眉愣了愣，然后又缓缓的笑了。
“你有点意思啊。”
男人听到这话，先是有些发愣，然后迅速铁青了一张脸，沉默着看着顾眉。
“你的可信度不高，组织需要知道你的目的或者动机。”
男人的声音好像冰冷的机器。
顾眉撇嘴，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深邃悠远，准备开始一本正经的瞎扯皮。男人似乎有预感，但还是觉得心口有些闷。
毕竟女孩的模样太过认真，让人很难去怀疑，哪怕她吐出的是满口荒唐，也让人分不清真假。
“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给另一个人坦白过我的过去，又过了很多年，我也跟人说起过。”
“再过了好多年，我还是提起过。”
“到如今，我还清晰的记得那些人。他们有鸿蒙纪的酋长，有昌隆纪的宫妃，也有革新纪的战士。”
“世界每过一个新的纪元，我就像看着它长大一岁，有时候甚至会面目全非。”
“每个纪元我都会遇见新的人，他们有的认为我是个疯子，有的把它当玩笑做调剂，有的也会相信，但转眼就把它作为谈资。”
“可他们那些听过我故事的人，都一一苍老，直至死去，永不再回来。”
顾眉话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男人低着头沉默着，看不清神情。
“这个纪元，你还是第一个听我讲故事的人。”
女孩抿嘴笑了一下。
“更是第一个想让我讲故事的人。”
“从我有意识起。”
顾眉的声音逐渐缓慢有力，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隐藏自己的什么，她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一切。而现在的她，说着说着，也不太能分清用心真假了。
大概是太久没对着别人这么说过了吧。
男人缓缓抬头，两人的目光相接。
“可爱又帅气的中二少年，我看你到现在也不觉得我是个神经病，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你不用否认。”
顾眉笑了笑，很是俏皮，眸子里全是欣喜的碎光。
“至于我的小秘密，我改变主意了。”
男人神色不改。
顾眉笑了笑，好像比刚才更开心了。
“如果明天第一缕阳光之后，你默默念起我的名字，心里会有些微小的情绪。”
顾眉做了个深呼吸，说这些话仿佛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然后再灿烂明媚的笑了起来。
她说：“我那时再告诉你。”
“绝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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