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着,风也依旧刮着,无休无止。
我出了大礼堂,径直往小卖部走。没有打伞,不出一分钟,我已经整个湿透了。我不觉得冷,就跟当时我穿着单薄的演出服,在11月的寒风里坐在医院的石凳上等黎丘齐时一样。受了刺激之后,我好像总是对外界表现得反应迟钝。
我满脑子想得都是要给黎丘齐打电话,我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也想狠狠地骂骂他,让我一个人煎熬、痛苦又纠结了那么久。我要把我的失落、难过变本加厉地还给他。
可是当我站在小卖部门口的时候,当我拿起公用电话准备拨给黎丘齐的时候,我发现,那11个连成串的数字,此时却模糊得我根本就想不起来。我一遍一遍地拨着号,又一次一次地挂断,直到小卖部的老板开口。
“我说小姑娘,电话是用来打的,不是用来玩的。你到底打不打,不打就回宿舍去。这大下雨天的,也不怕自己生病。”
可是我完全听不进去,依旧拿起听筒准备拨号。
一只手伸了过来,果断地摁断了还没有拨出去的电话。这只手,又抢走了我手里的电话听筒。然后,仍然是这只手,抓起我的手腕,带我冲进了大雨里。
我意识全无,任由那只手牵着我穿过满是雨水的泥泞操练场,又穿过宿舍门前长长的林荫道,最终在宿舍楼前停了下来。
我低着的头第一次随着脚步的停止抬了起来,对上的,是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在这个阴郁的、下着暴雨的正午,这双眼睛居然是闪着光的。犹如黑夜里闪亮着的星星、燃烧着的篝火,不止照亮了我更温暖了我。
那双眼睛的主人和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然后,我便看见那个身影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消失在了狂风暴雨里。
那个人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样子,可是我现在的脑子空空如也,根本无法思考。我没办法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搜索到和这双眼睛有关的任何信息,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将一块干净、干燥的毛巾从潮湿的军服下面取出来递给我时,仍然带着他身上36度7的体温。
“把头发擦干吧,不然会感冒的。”
终于,我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那双灵动双眼的主人,那个人居然是周晓南。我竟然忘了他和周晓西所拥有的同一双眼睛,只是我从来没有在周晓西的眼睛里见过那么多的星星,甚至比曾经烟火下的黎麦齐的眼睛里拥有的还要多。
“谢谢。”我接过周晓南递过来的干毛巾,乖乖地擦着头发。
周晓南见我擦干了头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塞给我,“你可以用它打电话。”
我们所有人的手机,不是都被老师们收走了么?他的手机,又是哪里来的?
周晓南看出我的疑问,揉着头发说,“反正不是偷的,你用呗。”
我却摇摇头,原本想要打电话给黎丘齐的冲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如果陆知遥说得一切都是真的,她束缚着黎丘齐的那个筹码,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可是黎丘齐仍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即使我此刻兴师问罪般地找到他,到底又能改变什么?或者,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心里有疑问,不要去猜,不要自己想,你不是他,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他的想法。”周晓南再次将手机递到我手里,“打给他吧,即使你已经猜到结局。”
即使我已经猜到结局,也要将它当成一次好好的告别。
周晓南把电话塞给我之后,很识趣地回了自己宿舍。
我踌躇地、忐忑地、郑重其事地拨下黎丘齐的手机号,深呼吸、静静地听着电话里那首《Don’t cry》
我告诉自己,张希希,不管结局如何,今天,你都不可以哭。
彩铃的尾声,黎丘齐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礼貌,且公事地开场白。
“丘齐哥,是我。”我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我不确定这个电话会给我带来什么,同样的,我也不确定,这个电话会给黎丘齐带来什么。
“希希?”黎丘齐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陌生的电话会是我打的,“你,军训结束了?”
“还没。”
“这几天刮台风,你小心别着凉了。”黎丘齐的声音异常温柔,带着午餐过后的慵懒和静谧。
“丘齐哥。”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切入正题,才不至于突兀地让黎丘齐猝不及防,“我今天,见到陆知遥了。”
“哦。”电话那头出乎意料地平静,至少在电话里,我听不出任何不寻常的异样。
“嗯……丘齐哥,我……”请原谅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波澜不惊。也许,如果黎丘齐表现得紧张一些,无措一些,我也可以更理直气壮一些。而现在的情形,更像是一种,我的无理取闹。
“陆知遥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黎丘齐无疑是聪明的,他显然是明了我这通支支吾吾的电话,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关于去年,我差点被一中开除的事情……”
黎丘齐平静地打断了我,“希希,那些都过去了。”
黎丘齐说,那些都过去了。他的语气,就好像在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这只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那样一笔带过。没有跌宕起伏、没有荡气回肠。让我甚至怀疑,刚才在储藏室里发生的一切,又都是陆知遥胡编乱造的谎言,为了羞辱我的骗局。
“丘齐哥,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希希,真的都过去了。”
我宁愿黎丘齐狗血地回答我“爱过”、“不后悔”,也好过这句不温不火的“都过去了。”黎丘齐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一直都是我自己在跟自己较着劲。人家黎丘齐,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他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只不过是都过去了的事实而已。就跟英语语法里的过去时是一个意思,表示过去某个时间里发生的动作或状态。对于现在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发生在过去的动作和状态。这些动作和状态都是瞬间的,不会延续的,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点里才会应运而生的。
黎丘齐的话,浇在我的心里,冷过眼前的风和雨。我感觉,自己和黎丘齐的这次对话,已经用尽了我人生里所有的冷场。我为我自己的不识抬举和自我膨胀感到羞耻,可我仍然对黎丘齐恨不起来。不管他的初衷如何,至少,他是那个在最危急时刻救我于水火的人。我应该心存感激,或许,我这六年来对于黎丘齐的感情,就要以这样的心存感激作为结束了呢。万幸的是,我们没有相忘于江湖,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相濡以沫过。
我收了电话,走上楼,穿过嘈杂的宿舍走廊,回到宿舍。我身上仍然是湿漉漉的,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只想把自己和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开来。我在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里,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可是,还没等我把被子焐热,我的被子就被周晓西掀翻在了一边。
“希希,你怎么了?你的伞呢?”
“我不知道,好像丢了。”我傻笑。
周晓西坐到我身边,摸摸我的额头,又用纸巾擦擦我的脸,“希希,你到底怎么了?你先起来换身干净的衣服好不好?”
然后不由分说地就帮我脱衣服,擦身体,又重新给我找了件干净的T恤换上。
中途我把握在手里的手机给周晓西,“你看到你哥的时候,记得还给他,替我谢谢他。”
周晓西还是弄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只是冷冷地说,“你见着他自己还吧,我可不想跟他说谢谢。”
我仍然傻笑,“你哥挺好的,但是,我还是有点恨他。”
如果不是他让我打那通电话,我现在也许还是个自欺欺人、做着春秋美梦的傻子呢。
周晓西越来越搞不懂我在说什么,只是将我重新裹进被子里,“你待着啊,我去楼下给你泡杯姜茶。”说着就出了宿舍。
过了没多久,王蔓来了,再过了没多久,吴恬恬跟在周晓西的屁股后面也来了。
“你好端端地见了个老同学,怎么回来就傻了?”吴恬恬把周晓西手里的姜茶转手递给我。
“那个不是我老同学,是我仇人。”我头靠着墙,整个人蜷在床上。
“那你不早说呀,应该让我出马的。”吴恬恬愤愤地。
“我也后悔来着呢。”
“应该叫上我们一起。”王蔓边吃着前几天在小卖部里囤得火腿肠边说。
我笑脸盈盈地说,“急什么,有的是机会。”
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我一点都哭不出来。我只是觉得自己会在她们几个说话的空隙间发一会呆,但是只要又有人说话,我就马上能够全情投入,跟她们胡诌。
周晓西说我那天的状态有点像鬼上身,虽然说话的口气还是我,却感觉上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吴恬恬则说,那天的我倒是有几分她的神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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