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远远近近的,不时传来叠加着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那么急促,似乎是要争着来显示自己的威力似的,同时掺杂着的还有间隔的连续不断的“咚、咚、咚、咚”的二轮子的响声,每一声都铿锵有力,惊天动地,像是开山炸石的在放着连环炮;室内的TCL电视上是央视春晚直播,客厅的茶几上是满满的略显狼藉的杯盘碗盏里的菜和水饺,以及没喝完的饮料。当我终于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时候,人早已显得有些疲惫。这几天一个人从打扫卫生,到出去一趟趟地购物,再到摘洗切剁、烹炸炒炖,以及和面、包水饺,直到都变成熟的之后端上桌来,而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还在客厅里每人一台电脑,叫过几遍都不动,我累的不只是有形的身,更是累在心里。在劳累里,人就往往显得有点消极,况且在这异乡的土地上,突然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未嫁时在家过年的情景,而尤其是幼年的时候……
那时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或者最早再往前推两年。父亲在城里上班,奶奶还在着,在我们这个比较传统的家庭中,孝顺的父亲挣了钱,除了留下自己的生活费,给家里买些生活必需品,其余部分就都交给奶奶拿着。父亲买的这个“必需品”中就有过年时的年货——一挂猪下货,还有一挂猪花油。当父亲回家过年时,母亲迎接着。然后和父亲一起在院子里就将这挂下货的内脏洗了——洗的遍数一定要多,反反复复,里里外外,用了许多碱面,然后再用清水泡上。接着再到屋里去,旁边是一只炭炉,有两只火钩交替从下面插到炉火中去,父亲就开始烙猪头猪蹄儿上的剩余猪毛,于是冷冷的又暖暖的空气里,便散发出浓浓的难闻的焦糊味儿,久久不散。后来当这一些都收拾妥当,大我九岁的哥哥和大我六岁的姐姐便开始交替拉风箱,一口八印大锅里有打了皮的藕,有泡好了又卷起的海带,自然还会有香料。不就我家那个小小的四合院里便飘满了香气,一直溢出,早已将原有的烙猪毛的焦糊味全部驱散了,并且这香味飘向远方……
接下来,父母会团肉丸子,将剁好调好的肉用筷子挑到已铺好一层粉面的簸箕里,待按差不多的数量排满簸箕时,摇晃簸箕,再后来一手抓起一个在手里团圆了,不久火炉上的铁锅里也飘出了肉丸儿的香。再后来,大锅里的肉煮好了,屋内大盆里的面也发好了,父母哥哥姐姐就开始炸油条了。有弄剂子往锅里放的,有调节锅里的成熟度的,有往外挑油条的。油条在那个年代于我们那里叫香油果子,四批儿的,中间略呈椭圆形,但两边的头上又是直的。十五斤面或是二十斤面,要炸好大的一箔蓝。油条炸完了的时候,再接着就是开始炒菜了……
在这期间,我和小我两岁的弟弟,就在不远处的奶奶的床上——奶奶合衣坐在那里观阵,——我们先是听奶奶讲老掉牙的故事,接着头朝下, 脚朝上,倒立在床上的另一边的墙上,看父母和哥哥姐姐以另外一个角度在忙碌,我和弟弟比赛看谁倒立的时间长。哥哥姐姐快忙完的时候,母亲就吩咐哥哥姐姐:“行了,你俩换着给你奶奶磕头去吧。磕完头咱就开始吃年夜饭了。”弟弟听见了,不管了和我比赛的结果,“嘣”的一下整个摔在床上,接着就迅速跳下床,去了偏房,将母亲用玉米皮编好的蒲墩拿过来,放在奶奶床前的地上,先是哥哥,再是姐姐,然后就是我,最后是弟弟,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依次给奶奶磕头,奶奶笑着接纳了,接着转一下身就从身后的枕头底下拿出父亲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崭新的毛票,最大的哥哥得四毛钱的磕头钱,姐姐是三毛,弟弟最小只有两毛,可是我却没得到一分。要强的我在心里急到只有趴在奶奶的床沿上哭了。可很快,奶奶就劝我说:“不能哭,不能哭,哪有过年哭的?”然后又悄悄地对我说:“珍啊,你过来我和你说,你的最多,在我枕头底下放着呢,我给你留着,五毛的,还是最新的,等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我再拿给你。”于是我便破涕为笑了……
后来稍大一点的时候,记得母亲在自家蒸年糕,母亲的巧手是远近闻名的,就有出嫁闺女的人家来请母亲去给他们家打年糕。因为我们那里有一个风俗,闺女出嫁后的前三年,每年回娘家拜年都会得到娘家的年糕,意思是:娘家人祝愿自己闺女家的日子一年更比一年好,年年有个大提高。糕的样子是塔形的,从下往上层层递减的,每一层的周围有密密的一圈小佛手,佛手的手面胖乎乎的,中间三指攥着一个枣,小指和拇指自然伸开去;每一层的中间用一个圆形的指头厚薄的饼隔开,里面则用提前蒸好的馒头填充。糕的个头儿越大,就说明娘家越是富有,就越给自己的女儿买面子。那时我们家自是没有出嫁的女孩儿,很有生活情趣的母亲却是自己蒸小一点的,给自家人吃,或者先用来上供使。来请母亲的人,如果赶巧母亲正在忙,就会很尴尬,母亲就会对人家说:“你端了面来,在这里一块蒸了吧。”人家不好意思,母亲又说:“碰巧了,我也蒸,我的也不多,不是单独给你蒸,省得你再回去点火了。”人家千恩万谢,要回报时,母亲总是说:“嗨,多大的事儿啊,咱是自己会……”于是来人在新奇中满意而归。
每当母亲繁琐地开始一层层在做年糕时,就嘱咐我和姐姐到家西不远处的小河边上,每人搂着一棵细细高高的淌着黏黏胶的臭椿树去转圈,一边转一边说着她教的歌谣:“椿树椿树王,椿树椿树王,你长粗,我长长,你长粗了解木板,我长长了穿衣裳。”一遍又一遍。母亲是因为她自己长得个子不高,唯恐我和姐在长得再像她一样,这是在许下一个来年美好的心愿呢!这样我和姐不知转了多少年,虽然后来个子都没突破一米五五,可儿时美好的记忆,就长进了生命的记忆中……
当吃完年夜饭的时候,父亲就领着我们兄妹四人在院子里点火纸,吩咐我们拿着叠好了角的燃着的火纸将大门口、所有偏房门口以及栏门口都放上两片。 放完之后,平时什么都不相信的父亲这时却郑重地站在院子里,嘴里念念有词:“泰山老奶奶、东海老龙王、老天爷爷、土地神……”哥哥姐姐和弟弟都郑重地听着,我在一边却笑出了声……父亲显然听见了,他稍微一怔,随后道:“总之七十二路神仙,一切都有了,反正我也不会说,您也别怪我,您劳心费神,保佑我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多少年都过去了,这一些还留在脑海里……
一个人的生活,不论何时,如果精神和物质同时富足,那是完美的。而如果并不具备这种完美,我宁愿物质上贫穷一些,也要暖暖的浓浓的人情、亲情。可是现在的我在衣食无忧中,却偏偏掉在了冷酷的无爱的环境里,这冷直刺到我的内心和骨髓,成了冰天雪地。如果能回到那种温暖里去,一家老小在一起,该有多好!如果不长大,如果不出嫁,如果出嫁了,而是另一个人,另一种和谐温馨的家庭氛围,那有多好!我从来要求不多,只需一点阳光,就会绚丽灿烂的……但是生活里没有如果……再也回不去的是那个童年时代,还有原生态的和谐温馨的家。幼时的年味儿,也只在回味中越来越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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