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外婆她们聊天的声音,除了母亲与外婆之外,另一个慈祥又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我。
大概已记不清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只知道外婆吩咐我送另一个老奶奶回家。(由于年纪大,又患眼疾)她一手驻着一根黑色拐杖,另一只手从始至终紧攥着我的手,像握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看着她那被岁月摧残的满是皱纹的手,我竟有些不知所措。阳光下我们都没有说话,生怕我们不和谐的对话,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她家离外婆家很近,虽说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对于一个年岁以高,手脚不便又患眼疾的老人来说,那简直就如同千山万水。我不知道我们一路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在阳光下婆娑了许久。
老人的住所很简陋,虽说是她儿女新盖的。门前有一伞铁门,门是开着的。屋里面积很小,最里边只有一张很小的床,床上面罩着一个白色的纱帐,应该是夏天时搭起的还没来得及拆。进门处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炉子,仿佛有着奶奶一般的年岁。炉子旁放着一口小巧的高压锅,炉子不远处放着一个褪去了红色泛白的满是灰尘的开水瓶,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炉子的对面放着一口很大的水缸,水缸上头一个塑料的水龙头,龙头时不时往下滴两滴水,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几张烂木椅子,坐上去摇摇晃晃的,感觉时刻都有可能散架。一张小木桌,木桌上摆着梳子,镜子等装扮用品。
老奶奶一进门就在寻思着什么,她眉毛紧锁,一脸严肃的样子。由于看不太清,她那双满是皱纹的双手在屋子间到处移动。那双沧桑的手,仿佛在黑暗之中,挣扎着什么。又像是在水里,拼命的想抓住什么。终于,她在一口红木柜子面前停下。伸手在在柜子里翻来覆去,最终露出她那和蔼的笑容。我看得见那满脸的皱纹舒了下来,排成了一条条横线。
“还好,上次亲人看我时给我带的吃的还有”
“就是不多,只剩这么点了,可别嫌弃”
她露出轻松又和蔼的笑容,亲切的说。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了好几个零散着的副食。
“奶奶,不用!你自己吃”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朋友了”
“已经不贪吃了”我微笑着说。
“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老人家的东西不干净”她眉头紧锁,露出一丝不愉快。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于是边说边伸手在袋子里拿了一个蒸糕。
“我们年轻人,在外面什么东西没有得吃”
“反倒是你们这些老人啊,总惦记着”
“什么东西都舍不得,都留给我们吃”
“香蕉发黑了也留着,咸蛋都发臭了也留着,菜都放烂了还留着,跟我外婆一个样”我带着几句抱怨,和稚嫩的责怪。
“好孩子,我们都是为了你们好”“你外婆真是好福分,有你这个懂事的好外孙”边说边用手帕在眼睛旁便拭了一下。
她又招呼我坐下,然后用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又在床头摸索着。一会,她一只手拖着手帕,另一只手慢慢的将手帕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看见里边有几张一块的,几张十块的,二十的整整齐齐的平躺在一起。
“奶奶,你干嘛?我可不要钱”我带一丝惊慌的说。
“奶奶没用,眼睛看不清了,也没余下点钱”“就剩下这么一点了,别嫌弃”“你拿着给你在学校买一些东西吃”
“不行,奶奶,我不能拿你的钱,我自己有钱着呢”边说,边把我的钱包掏了出来。
“快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别被别人看见了,这样不好看”她急切的,带着一丝怒意的说。
“你这样,我以后就不来你这看你了”“快把钱收好,自己买点喜欢吃的菜”我也带着一丝怒意的说。
“那你就拿几块当路费”“不然我真的生气了。”看着老奶奶严肃的表情,我知道拗不过她,就伸手拿了五块钱。
“奶奶我就拿五块,等以后参加工作了再来好好孝敬您”我微笑着说,她也笑着点了点那花白了的头。
而后由于时间问题,我得赶回家。于是陪着她聊了一下天,就急急忙忙的回去了。期间她总是用那双苍老却又十分温暖的手紧握着我,抚摸着我。离开的时候,还特意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脸。就好像通过这双满是故事的双手,能够感受到我稚嫩的脸庞。她执意要送我到门口,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同意。我牵着那双满是齿轮的,沧桑的大手,一直紧握到门口。她面朝着我离开的方向,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一条条由岁月所留下的足迹,在阳光之下又是那样的清晰。还有那一头随风摆动的短发,还有门口那朵枯萎了的黄花,此刻我又感到一丝凄凉。她面一直朝着我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才回房间,似乎是在目送她的孙儿离开。当然她根本就看不见我是否离开,也看不见是我在看着她目送她离开,甚至她根本就看不见那块湿了的区域,也看不见在阳光下,在半空中散落的晶莹的泪花。而我只看见了她踽踽独行,和在门口留下的蹒跚的背影。
之后再去奶奶家,那铁伞门却始终是紧闭着的,所以就没再找机会进去。
一晃不知又过去了几多年。再见,那双沧桑的手此刻竟皱缩的如此厉害,仿佛只剩下一张皱缩的薄皮,甚至我能感觉一阵微风就能将它撕破。反倒是白发不知怎得,后面竟还有些浅短的青丝。就像是在沙漠中,在荒原无水的地方,见到的奇迹,奇迹一般的葱色。是那样富有生气,那样的顽强。再就是那双完全看不清的眼睛,还有那张依旧慈祥的脸。
她此刻正坐着,跟着外婆,跟着母亲一起聊着天。外婆告诉她我来了,现在在客厅睡觉。我似乎能看见她微颤了一下那双沧桑的手,也仿佛能看见她那微颤了一下的面庞。然后又继续跟外婆她们聊天去了。但是此刻她慈祥的笑着,因为家里的热闹,因为外婆,也因为母亲。
我悄悄的从后门绕了过来,而他们依旧聊着天,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正当我准备吭声的时候,母亲说道:“瞧,这不是来了么?”我还纳闷她怎么发现我的呢,就被外婆扯了过来。“来来来,快让你欧奶奶看一下你”外婆说道。
我快步坐了过去,欧奶奶伸出那双憔悴的手,在我的手臂上抚摸了几下,然后又在我脸上抚摸了一下。“你们快瞧!多么坚实的手臂,多么俊俏的脸庞”“孩子你长这么大了”她又接近颤抖的声音说到。“恩诺,奶奶好!”我答道。“你是不知道。这孩子,每次来都问你嘞”“问你身体好不好”“说你们家门总是锁着的”“还记着你给他的蒸糕嘞”外婆激动的说。欧奶奶颤抖着说:“好孩子,还记得奶奶的好,真是个好孩子”。只见她用一只颤抖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却用手帕拭着眼泪。可能由于年纪大了,眼泪并没有那么多,但我隐约着看到了几颗,如钻石般大小的泪珠,沿着她那满是皱纹的脸慢慢滑下,只是很快又被她拭去了。刹那间,只感觉我的鼻子一酸,眼睛一热,竟有些液体充满了眼眶。
欧奶奶情绪维持了一小会,在我们集体的安慰下,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又开始加入和他们的聊天,而且聊天的人员还多了一个我。只是那双薄如蝉翼般的手,一直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我不敢动弹,生怕一不一小,那蝉翼就碎了。
过了一会母亲有事,就先回去了。然后就剩下两个老的,和一个少的在一起聊天了。
十月的暖阳被隔绝在门口,由于两位奶奶都穿着厚实的衣服,厚实的裤子,欧奶奶为了不让脚生冻疮竟穿上了一双红色的棉鞋,所以就没出去太阳。有时外面的风会孱着不知哪里种的桂香飘过来,有时又只有泥土蒸发的味道飘过。而他们的聊天,有时聊到我的话题,我就搭一下话,有时谈到我感兴趣的话题我也凑下热闹。有时她俩会像孩子一样凑在一起,嘴巴贴着耳朵轻轻得去说一些悄悄话,但由于外婆耳朵不太好,欧奶奶又要提高嗓音。所以外婆还没听清楚,我就已经明白了,大概是一些家庭方面的琐事。然后欧奶奶就用手指轻轻敲一下外婆的头,说道:“你这耳朵差的,也太慢了吧”然后两人又是一顿笑。有时说道难过的话题,两位老人就会用手帕在眼睛旁边拭着那圣洁的泪水。
欧奶奶忧伤大多是因为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听的出来,她是一个要强的人,不喜欢拖累亲人,更不想成为亲人的累赘。她不愿意去别人家蹭饭,因为那会麻烦别人。而听到别人嫌弃她时,她又会默默柱着拐杖离开。她不敢对亲人大吼,而亲人对她吼时她也只能默默忍着,她甚至都不敢跟亲人说话稍微大声一点。我不知道,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我也很好奇她的家人又是怎样一群人。
外婆忧伤,多半是操心子女。什么谁家的孩子又不听话,在外面胡搞瞎搞,当然大多是操心我的母亲。但似乎,她从未操心过自己。纵然腿脚疼痛的厉害,还是要去田里地里摸爬滚打。纵然腿脚疼痛的厉害,还是要弄一桌子菜肴。而不让我动手,哪怕洗一只碗,炒一个菜。
然后两位奶奶又互相安慰。“你又吓操什么心喽”“一个个外孙都那么听话了!”“明年就参加工作了,拿工资了,还那么会想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咯”欧奶奶说道。“你又有什么不开心咯”“你有个那么听话的孩子”“又有那么多人关照你”“还抱怨个什么看不清咯”外婆说道。我多半是在倾听她们说话,一只手被外婆紧紧握着,另一只手紧紧被欧奶奶握着。两个和蔼的奶奶在一起,聊着天,笑着,闹着。
我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居然进入了房间。我看见三个影子在风中摇曳,也看见两双紧握着的手在阳光之中停留。我看见两位慈祥的奶奶天真无邪的笑容,也看见我骑着车子离去时两个蹒跚的身影互相搀扶着颤栗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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