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已离去一年多了。可它的影子还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前几日，邻居说见到乖乖了，就在我们小区的南面，不远，让我抽空去看看。我不信。自从去年正月十三那天，乖乖出走，正月十四那天早饭后，我们见了它一面。它就再也没有了音信。它从我们的视线消失了。当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说它如今还活着，谁会信呢？
过了两天，我真的见到了那只小狗。远远看去，与我家的乖乖一模一样，邻居的话也并非虚妄。但走近了看，就不对了。第一，这小狗毛发比乖乖新鲜；第二，脸庞不一样。乖乖是典形的圆脸庞，而这只小狗却是瓜子脸。我明知无用，还是故意叫了它两声。它转头看了看，没有任何表示，小跑着走它的路了。
它真不是我们的乖乖了！
记得四十多年前，我家也曾养过一只土狗。那时候日子艰难，那只狗只能自已打食。我家的泔水，也就是涮锅水，给了猪。这只狗呢？只能看着猪喝。刚要向前凑，就被母亲大声喝退。母亲看着可怜，就到水缸舀了半瓢水，到锅里涮了涮，再舀到狗食盆里。狗就呱哒呱哒地喝了下去。然后抬头看看母亲，知道再等也没有什么希望，就转身出去了。它只能靠自已了。那个时代，不用说狗，连人都吃糠咽菜，凑个半饱。狗呀，连人屎也吃不上。那个夏天，上级号召打狗。爸爸怕被宣传队看到，只得把狗拴到了后院。谁知这狗在夜深人静时，学狼叫，恐怖凄惨。爸爸还拿着镐把，把它痛打了一顿。第二天，腿都瘸了。我当时不懂事，以为它是罪有应得。现在想来，它是饿呀！平时，它不被拴住时，还能到处找点吃的。可这一拴，每天只能喝一盆清水。它怎能受得了！
也就在那年冬天，它就结束了卑贱而短暂的生命。
那个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我家的狗找不到食物，竟然跑到了两、三里外的村子里。进了老曲家的厢房，被人家关上门，活活打死，吃了狗肉。父亲找了好几天，找回了一张狗皮。老曲家的人说，我家的狗偷吃了他们家的腊肉。待我长大了，才明白那只是个借口，不过是为了一顿难得的荤腥。家家都那么穷，他们家那来的腊肉！可惜的是我们家，连口狗肉也没能吃上。更可怜那只狗，只活了不足两年！至死连顿饱饭都没吃上。悲嶊呀！
时过三十多年后的一九九八年春天，乖乖来到我家。我就想，一定要让我的这只小狗，活出个狗样来。
十四年前的那个春天，只有六个月大的乖乖来到了我家。它长着一身雪白的毛发，一丝杂毛都没有。平时走路昂首挺胸，尾巴象把大扫帚，高高扬起，一幅大将风度。它得到了人们的喜爱，却从不屈从于人类。
乖乖本来是家住赤峰的妻妹的女儿养的宠物。从出生就养着的。妻妹家要搬入楼房居住了，不方便。就要把它送出去，可妻妹的六岁女儿死活不同意。没办法，妻妹只得把它暂时寄养在了娘家。以方便孩子随时看望。可娘家父母又不喜欢，嫌开消太大，供养困难。正赶上妻子回家探望，看着小家伙可爱，就顺势带回来试试。谁想这一来，就过了十四年，直至死去。
去年正月十八，我去西山路找乖乖，转了两个多小时，没见到一点影子。之前，它出去已五、六天了，我并末太在意。因为它独自外出三、四天的时候多了，每次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这次，已超过外出时间的极限，我终于坐不住了。然而，我的预感告诉我，这次真的出事了。乖乖丢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彻底失去了它。现实也证明了我的预感。乖乖永远地走了，再也没回来。
两天后，我的梦告诉我，乖乖出事了，它已不在世间了。它是托梦来与我告别了。我的忧伤是显而易见的。一起生活了十四年的小伙伴，不离不弃的过了十四年。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如今离去，怎不叫人感伤涕零！
乖乖的个性是极强的。它不吃剩饭不吃生东西不说，而不喜欢吃的东西，它竟宁肯饿着肚子，也不肯吃。它爱吃的食物，却也从不多吃。它最喜欢吃的还是骨头。每次吃不完的，它就会运到屋外的院子里，藏起来。有空它就趴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啃上一阵子。
它还有个极特殊的习性，从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再好也不吃。记得那年它去邻居家找女朋友，两天时间不吃不喝。邻居心疼，就煮了鸡腿和排骨给它。想不到它竟纹丝不动。无奈，邻居送到我家里来。待我们给它时，它竟大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邻居说：“这小东西，精着呢，怕我给它下药呀！”
乖乖的性子有点特别。很爱咬人。粗略一算，十四年，它竟咬过十几个人。它平时看着很温顺，也很懂情意。但是，千万别惹恼了它。一旦伤了它的尊严，它是毫不留情的。说真的，我和儿子都先后挨了它的咬。原因都是我们妨碍了它的自由恋爱。妻子也被它咬过，是因为妻子抱着它时，不小心弄痛了它。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伤了它，它就绝地反击。
乖乖经常去只隔一墙的父亲家。母亲常给它点好吃的。有时，父亲训它几句，它就记仇了。父亲要到我家来，刚一迈过小墙，乖乖就会大声地叫，还向前窜着咬，不让他过来。而母亲来到，它连忙跑上前迎接。二弟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它。所以每次只要二弟露面，它准得冲上前去拼命撕咬，不屈不挠。侄子冬兵来我家，对它不屑一顾。这可惹恼了它。追着侄子咬。冬兵拿着一棵向日葵杆，跟它打斗。它竟没有丝毫退让。吓得冬兵跳上墙头，可乖乖还是不肯放过他。一直追着咬。最后在儿子和侄女的调解下，冬兵放下了武器，与它言归于好，才罢休。很快，他俩也成了好朋友。就在搬到敖汉的第三年，它还意外地咬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说来这女孩算得是它的好朋友，当然逗弄起它来就没轻没重了，恰赶上它正谈情说爱，也因为它年令大了，竞争不占优势，情绪自然不好了。这时逗它，岂不找病！
养这么一只小宠物，的确需要一笔费用呢！亲朋好友都说，不就是一只狗吗，凡得上那么用心吗！连父母都说，那就是个牲口，还当祖宗供着它！而我却从不为人言所动，继续我行我素。我私下想：我收养了它，就得好好待它。决不能亏了它。
这些年来，乖乖每咬一次人，我们都得赔人家钱，还得说不少好话。前些年狂犬疫苗还算便宜。每次三十元。有时咬着人家孩子，我还得陪着去打疫苗。当医生的表弟见我去得多了，每次都说：“快把它打死算了！多麻烦！”后来疫苗连连涨价，达到二、三百元了。我虽然心里也有点生气，但一见它犯了错误，那副羞答答的样子，我的心就软了下来。它也没错呀！只是人们不理解不尊重它罢了。最后那次，我真的想把它处理了。连收狗人都联系好了。可最终也没付诸行动。我实在不忍心抛弃它啊！
这十四年，乖乖也吃了不少苦。那时我们工作忙，常常忘了它的饥渴。而它却不离不弃，一心一意跟着我们。每天晚上，我上完班，往往深更半夜才回来。当我一从后墙上露面，就看见乖乖在胡同趴着等我。漆黑的夜晚，那一团白色闪亮的毛皮，总让我浑身暧融融的。零七年暑假我罢官回家，妻子又在赤峰陪读。那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只有它陪着我，度过了二百多天。有时，我茶饭不思，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睡就是四、五个小时。每天到了晌午，它总是趴在地上，呜呜呜呜地叫醒我。我只好爬起来，去厨房做饭。零八年正月十八，我们要搬家到县城。就想把它送出去。我们先把它骗到了岳父家，然后让大舅哥家人领它回去。可是后来的事情，让我们都感到惭愧。
据说它在大舅哥家里呆了三天，先是不吃不喝，后来饿得不行了，就吃了点东西。他们以为这小家伙认了呢，就放开了绳子。没想到，它竟一阵风似地跑了，一路向东。它竟记得自已家在东面。跑了一天多，也没找到回家的路。说实在的，我们每次都坐车去，几十里路程，从没步行过。它怎能找得到呢？深夜，它竟又回到了岳父家。过了九天，妻子从赤峰回来，先打车回到娘家看看。这下子乖乖可熬到头了。它怕失去这次机会，就抢先跳上了出租车。没办法，妻子把它又带回来了。第二天，一起来到了县城。
县城四年，由于环境不适应，乖乖闹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连兽医都给判了死刑。第二年五月，又出了一场车祸，失去了一只眼睛。到了第四年，它的光景大不如前，反应再也没有从前灵敏了，毛发也失去了光亮。我知道它老了，喧啸的城市生活加速了它的衰老。渐渐地，它竟有些不理人了。只有我，还能叫得动它。为此，我还写下了一组小诗《戏说乖乖六首》。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二零一二年正月十八日。正是我们搬家的日子。
乖乖的死，也是因为神智不清所至。那天，它不知为什么，跑远了，就转了向，迷了路。找不到家了。一天一天过去了，它饥寒交迫，走投无路。它的秉性，又不肯随意吃喝东西。平时，锦衣玉食惯了，早已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了。等待它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乖乖死了。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它太有个性了！乖乖是一只有尊严的狗，基本算是过上了体面的生活。它的命运远不是那只土狗所能比的。它的幸福指数比目前国人的平均值高，也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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