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是一个有悲悯天性的人,他对世界和生活的感触是那样的敏感与多情,既便是小说、戏剧中的某些情节也会让他感动地随着里面的主人公或哭或笑……大学同学曾对他半开玩笑地说,“你不去读中文专业,实在可惜了!”
当年填报高考志愿时,安出于一种对自身实力的权衡,同时也出于一种子承父业的传统观念的影响(安的父亲是当地一家机械厂的车工),他选报了这所地处塞外的工科院校的机械专业。大学四年,安始终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热爱与追求,他加入了学院的通讯社,在院报上发表了不少的文章,在同学中享有“校园诗人”的美誉,——这也是安在大学中唯一感觉欣慰和自豪的。
大学毕业前,安迅速与冶金系统的一家钢铁公司联系,签了一份他本人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本专业的工作;而当时很多熟识安的人都以为他应该选择漂泊的方式,去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安之所以这样选择,那是出于他对现实生活残酷性一面的夸大认识,他自以为理智地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又一次选择了面对现实。安签约的当天便反复地告诫自己:这不过是生命中一个短小的插曲,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
安所学的专业决定了他所从事的工作。安第一次参加大规模的设备检修便上了炼铁高炉的炉顶,虽然当时是雨加雪的天气,但出于对一切都觉陌生的新奇感,他并不觉得很冷;相反地,在炉顶俯瞰整个钢铁厂的全景,安觉得胸中境界大开,而风中的雨雪为此情此景平添了几分诗意。渐渐地,安的工作服上开始粘满了油污,浸透出汗渍,手上是永远也洗不净的脏垢,脸上经常蒙着一层黑黑的矿粉。安便把大学里听来的顺口溜略做改动,作为一种自我调侃,也作为自己生活的真实写照:“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是维修工段的。”然而,既便是在最苦最累的时候,安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积极进取的态度,也没有放弃对文学的偏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他制定了严格的计划,准备学外语,学电脑,读很多书,写很多文章……就这样,安深居简出,谢绝了同事、朋友们的酒宴,开始了一种简单而简朴的生活,在不断地学习中,他觉得找回了自己。虽然工作依然是基层的那种最普通工人的工作,虽然有些时候也会觉得疲倦和无奈,但安始终保持着精神世界的自由和充实,而由此带来的那种力量给了他坚持下去的信心,同时也让他开始真正地思考。而一旦真正地思考,安又感到没有了方向,失去了自我。
站在钢铁结构的高炉顶上,安凝视着远处微红的天空下那条静静流淌的暗褐色的小河。在太阳惨白的光照下,河两岸疯长的杂草产生了剧烈的扭曲、变形。远处高大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烟囱突兀而立,在安的眼中,那是工业时代一种简明的象征,它代表着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存法则,一种人类文明。安清楚地认识到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迅速前进,但它同时严重制约了人类回归自然的本性,而在这样强大的力量面前作为人类的一个个体简直微不足道。安就这样海阔天空地想着,他想到了那些和自己同来的却又重返校园读研的人们,同时也想到了那些九十年代初或者更早的大学毕业生们,虽然只有十年上下的间隔,却在价值观和人生观上有着天壤之别。试想,现如今的年轻人,有谁会甘心为了几十、上百元的工资而坚持上三年呢?安每次听到前辈们说起这些距我们并非很遥远的旧事,就会无限感慨地认定那些“敏于行而讷于言”的传统知识分子真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柱石和脊梁!
然而,安常常羡慕那些通过努力考研而改变了一生命运的人们,但他也深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旦离开了学校就意味着永远离开了,并每个人都能在参加几年工作后重返校园的。想到这些,安觉得很矛盾,也很痛苦;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失去闯荡世界的勇气了。“闲散是天才的理想,懒惰是浪漫主义的美德”,安知道自己受这句不知出于何处的话“毒害”颇深,而国企的环境、安逸的生活正在一点一点地磨去他的性格;安也很清楚自己缺乏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毕业的前辈们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勤奋和坚韧,与那批人面对面时,学业不精的安常常觉得自卑与惭愧,总感觉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在这种情况下,安不知道自己对文学的挚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自己的根!他只是恍惚记得,似乎自己曾经有个叫做“流浪”的梦想。
梦想,当你苦苦追求的时候,它似乎总是遥不可及;而你一旦停下来,它却又回来缠着你,撩拨你的灵魂,使你感到痛苦。人,就像一个钟摆,在现实与理想之间跳跃,在快乐与痛苦之间穿梭,却总也无法永久地停留在一极上,只能在连续和跃迁之间维持一种动态的平衡……安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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