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小鱼。我来看你。
他是谁，是在呼唤着我吗。
我被一片深兰冰冷的海水包围，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的嘴唇和喉咙，都在此刻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海水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绳索一样裹紧了我。我丝毫动弹不得。
我只能深深地看着他。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流出来的泪水和海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楚是海水还是泪水更咸涩一点。我想告诉他，我的想念，我的痛苦，和我的无能为力。
可是我只能深深地看着他。
然后，我醒了过来。
这个七月的深夜。两点半。
我拉开厚重的窗帘，看到宽阔马路上吹来的风，带着这个城市的尘烟，路灯笔直优美地伫立，浓密的法国梧桐，手掌一样的绿叶密密匝匝地覆盖在人行道上。天空的乌云凝重，没有月光。
我坐在窗边，喝掉了一杯白水。心里突然空空地。
这是我的一个梦境。象是我所经过的人生和故事一样熟悉。
那名叫小鱼的女孩是谁，她是出现在我小说中的那个为爱而生的女子吗。我写下她的时候，幻想着她原来是一只自由自在活在美丽海底的鱼，那日在海边，遇上了一个男子，为了爱他，她宁愿变成人类，痴情受苦，最后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后，那个男子，在一天清晨阳光升起的时候，悄悄离去。
那个名叫小鱼的女孩，她一生思念，一生孤单，永远只活在那个梦境里。
去年八月的时候，我写的小说，两万字。后来，我把十章，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我只留下了一个后记，也许是对自已爱过感动过的一个小小念想。我在写的时候，想到美好的相遇，想到纠缠的痛苦，想到离别的绝决，想到那个男子的脸，还有他的誓言，最后都随着时间，一起消失在那个梦里。
那个名叫小鱼的女孩，她其实是不存在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写字是残忍的事情。也许，有一天，我会象那个时候一样，坐在这里，心里平静地，一字一句，删除我所有的文字。那个时候，我想回到我最简单真实的生活中来。
不是因为想忘却，而是，所有的事，都活在我的记忆里，它不会老去。写下，只是我记取的一个过程，或者方式，而放在心底，哪一日，也许就会成为秘密，永远藏匿起来，不为人知。
这也许也是好的。一生的心底里，这是我要的永恒。
这个七月，我还是无法将写了一半的小说继续。我甚至不忍心去看那个开头，也不忍心去想那个结尾。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有着无疾而终的遗憾，温暖平实的爱总是很难出现在我的文字里。但是想想，这是真的，那个女孩子，她爱了十年，最后，还是要和爱的人分开。
我想到了那个叫那那的女孩。她和很多女孩子一样，简单美丽，爱得认真。最后，却不得不无力地放了手。
她说，她其实知道，这是最后的结局了。
我还是想去看那那，在这个七月的厦门。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站在我的面前，有浅浅的笑容。我们站在每一次见面的地方，总是有着短暂的沉默与尴尬。
我是真的想念她。可是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和我一样，想愿意再次见到我。
我们一起去悦华吃晚饭。穿过川流不息的车流，来到那个五星级的酒店。那里灯光明亮，巨大的餐厅空旷，放着冷气。我看到许多漂亮的热带鱼在玻璃缸里穿行。我觉得它们是痛苦的，因为不自由。
这个城市还是那样干净美丽，充满着浪漫的气息，鼓浪屿在城市的怀抱里轻轻吟唱，环岛路上树木葱茏。
那个清晨，那那坐在我的面前，依然泪流满面。
我无法对她说什么，我觉得徒劳并且非常沮丧。说什么都是不对的，感情与时间一直在背道而驰。
我的眼前出现了十年前的她。
那个站在大学门口穿着紫色小背心，纯棉长裤的干净的女孩。她是那样地沉默，沉默里透着一种清新和质朴，我甚至觉得她是非常美丽的，她的洁净，是从她的内心一直显露到她的身体上的。
她一直是我喜欢的女孩。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这样的见面，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我知道，她一定出现过的，在我那个梦境的深海里。她一样与爱的人深深相对，无法言语。
我在那辆开往厦门的车站里，看到一对相爱的人，站在那里拥吻。那个男孩拍着女孩的脸，抚摸她的长发，对她轻声叮嘱。女孩一直在笑，很甜蜜的模样。
很漂亮的女孩。
我微笑。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分别，也曾有过这样的爱恋。我们一直以为说了再见就一定会再见。而其实，结局来的时候，我们都来不及和他告别。
甚至无处告别。
我在这个热浪来袭的七月，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高烧不退。
我又在那样的梦里遇到了那个名叫小鱼的女孩。我看到她还在追逐那场没有开场的电影里的男子的脚步。我看着她，就象看到我自已。
我心里疼痛。
我想让她停下来，好好去爱自已。可是我被一片火一样的海水和热浪夹袭，我觉得我的疼痛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心底。任何的药物对于我来说都是没有用的。可是我在被动地吞食各色的药片，还有白色的药水，顺着我的手臂，一直流进我的身体里。
我在那样的梦境里，对他无助地哭泣。
可是他看不到。
这是我，最深最深的绝望。
我从来没有那样需要过，要一个拥抱，还有安慰。我想反转身去抱住那个人，他不是，只出现在我深兰冰凉的梦里。他是真实的，温暖的，再也不会离开的。
我真的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兰色的海水退尽，我看到一座浅绿色的小岛屿。小鱼是真实的。他是真实的，阳光和空气都是真实的。我和他坐在那片黄昏来临的长廊上，看火红的落霞，在海天交接的地方燃烧。我小小的园子里种满了我喜欢的中国玫瑰和淡紫的勿忘我，白色的餐桌上，两张相爱的笑着的脸。
我每天清晨，都可以在微光里，握着他的手醒过来，每个夜晚，都可以和他听着雨声，相拥而眠。他叫我一声小鱼，我就会飞奔过去，赖在他的怀里。我可以笑，可以哭，可以不坚强，可以孩子气，可以永远都不用知道，这世界，还有分离的苦楚。
醒来的时候，我的病好了。我在那三天里，吃不下任何东西，身体象空气一样轻。我的头和喉咙还在隐隐作痛，可是我知道我正在慢慢地恢复。我开始恢复力气，还有胃口。
出门的时候我带上了煎煮好打了包的两贴中药，一盒西药，还有一件纯棉的长袖衫。
我在飞奔的列车里，看到窗外翠绿欲滴的植株，突然觉得，现在的我，是健康的。这是多么快乐的小幸福。
然后我告诉那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那那，等到一切云淡风轻，你会感谢生活给予你的这些，也许是他教会我们如何成长，如何面对，如何坚强，如何真正懂得，长久地去爱一个人。
一定是这样的。
想起百合对我说，她还是无法熟悉北京的一切。她想念我，想念这里的一切。她说她无法回到从前。
她还是想回来。
我要带给她一本书。书的名字叫《水知道答案》。书的作者是日本的着名作家，医学博士江本胜。
他在研究中发现，用波动测定法进行与水相关的研究，知道水有结晶这种独特的容颜，各种各样的水结晶美丽至极，水听到了好听的音乐和听到咒骂的话语时所呈现的结晶会形成非常鲜明强烈的对比。
我看到了那些神奇的照片时，不禁心头一动。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可是充满了真实的奇迹。这一切让我相信，爱与感激，是一种巨大的能量。我们感谢的是，他人对自已的施予，感激的是，现在拥有自已的生命。如尾崎放哉的俳句所说：没有容器装盛，以双手恭捧。
这是好友卷云带给我的书，我知道这是她一直想对我说的话。而我现在想对百合说的，亦是如此。我们都在努力学习不受伤害，而其实我想，更应该学习的是，在伤害来临之前，学会如何保护自已。
内心的平静，是最重要的。
从厦门回来，我一直在想，如果爱下去，那会怎样。
也许结果还是相同，我告诉自已，真的已经够了。太满则溢。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浅尝辄止。
爱也是如此。
而现在，我似乎可以不再惧怕黑暗。因为那里，同样是我的另一个世界。
在那片深兰海水的梦里，我一次再次地，看到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看到在风里匆匆赶路的小鱼，看到那个街角随风而逝突然而至的爱情，还有我所有流下来的眼泪，所有说不出来的话，我相信，他都能够懂。因为我同样看得到，他的内心，他的惦念，他的挣扎，他和我相同的，不能够传递过来的诺言。
我站在那片深深的海水里，开始试着对他微笑。这一次，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伤悲。我想让他知道，并且记住，我最初与他相遇的时候，最美丽的笑容。
我知道我和所有爱过的女子一样，用心，努力，认真。那那，小鱼，还有我，在那片深海里相遇。我们拥抱，倾诉，听到对方的内心，说的都是相同的言语。
没有什么是可以一直下去的，而这一刻，我们是爱着的。
纵然是在梦里，可是，多么幸福。
我是小凡。
我在写字。所有写在黑色水面上的文字，给曾经爱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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