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一直对擦肩而过的路人充满好奇,我会在他们游离的眼神间寻找可能的定着,然后推测他们大约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于是,我的童年记忆常常定格在这样的画面里:苏式建筑的晦暗底色,工人模样的来来往往,上班下班时的人海茫茫,以及孩子们仰视的视角,和画面一角蔚蓝天色的模样。
那个时候,路人总是似曾相识,回到家里,会听到老一辈不经意地叨咕起擦肩而过的某个人:他们的父辈是否得到的政治上的公正对待,他们的妻子是否孝敬公婆贤惠能干,以及他们的性格特征——就算见面从不打招呼,却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段子可供调侃,仿佛这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就和你共处一个屋檐下,总在互通有无,从来无话不谈。
在那个环境里,擦肩而过成了一种温暖的象征,不是陌生或者冷漠,只是一种相处上的默然不语。在时代强加给这群人的共同体中,温润的情感在生长着,就像在水泥地里硬生生地长出了鲜花,情感的鲜花。
十多年后,在另外一个巨大但是冰冷的城市里,我同样试着端详迎面走过的每个人,琢磨他们可能的家乡,猜测他们恋人的模样,收获他们回赠过来的冰冷目光,和凑巧看到的微笑以对。这里,擦肩而过真正成了偶然,仿佛两粒尘埃在茫茫银河中的倏然相遇,那么凑巧,却又那么平常。
一度,每天下班时,都与一位共事的美丽姑娘同行到地铁站,先在汹涌的人潮里目送她远去,然后自己再转身离开,挤上地铁,然后等着姑娘平安到家的消息。下班时的地铁里永远摩肩接踵,但脑海里定格的却始终是方才姑娘挥手的刹那,乃至身边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擦肩而过的人,也自然都是画面的背景而已。
后来,和这姑娘相恋又分手,她消失在一切可能的联系方式里,自然也包括自己的视野中。不过,脑海里曾常回想起和她的对白,她说,为什么要点破那层?我沉吟,我怕你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我舍不得。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另一位美女听,美女唏嘘下,秋波流动,“这么决绝,莫非也是下定决心要做你生命里的路人?”
曾经接触过一个以虚荣为标榜的工作:周旋在一众俊男美女间,和各色人等碰杯言欢,交谈着毫无营养却又冗长无比的话题,无非就是华服美眷一类,然后偷偷看表等着活动结束收工回家。
直到有一天,自己始终进入不了状态,很不捧场地和周遭谈起了人生话题,问道,什么是生命的过客,什么又是人生的主旋?问到的人多半也惊讶于问题的不合时宜,但总有聪明的巧妙作答:我们终究都是过客,主旋为何,要看自己唱的是什么。
我赞赏地看着作答的美女,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绝非大多数擦肩而过者黯淡无光的模样。
年华过往,越发感觉到陌生的冰冷。在人人皆为孤岛的年代,温润之类去者已矣,来者却难追,以致会让人在圣诞歌曲响起时的某个街市路口泪流满面,在灯火阑珊的某家夜店门口徒然伤感。在水泥森林构筑的尘网里,在科技手段造就的连线中,你我是否缺失了本来触手可及的温暖?那可能是肌肤相亲,也可能是气息相闻,甚至只是擦肩而过时恍惚的身形,乃至一场宿醉后颊边的唇样。
在这个“人溺若己溺”几成乌托邦的年代,至少留住这擦身而过的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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