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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

铁路穿过广阔的村庄稀少的田野。

四月的风温柔地拂着,太阳暖洋洋的。

我站在路基上举目四望。碧绿的麦田随着高低起伏的丘陵地恣意流淌,不远处的一块稍高的坡地上,升起一片白色的花儿,犹如成队的天鹅在绿色的湖水边引颈高歌,又如一行银色的诗句在硕大的翠绿的信笺上闪闪发光。

我信步走向那片花。这是两排杏花树,树杆大都有三十公分粗细,枝条婆娑地站在绿色的麦田边,优雅地伸展开双双手臂,托着盛开的花朵。那些粉白色的花,舒展而自由地挂满枝头,淡淡的香气在田野上空弥漫。树林旁,有一座简单的小屋。屋前的空地便是院落,土黄色的地面结实光亮,被主人用树枝围了半圈篱笆。院中,挺立着一棵杏花树。两张小马扎摆在树下一张用砖搭起的水泥块的桌前,树旁有一口压水井,一口黑色的盛水的陶瓷缸立在那里。一男一女,六十多岁的一对夫妻吧,正在用铁锹翻旁边的一块土地,他们单调的劳动,因了花的映衬而生了诗意。

我拍了几张照片,趁他们回院里休息的时候,走了过去。他们善意地向我微笑着打招呼:“拍照片呀。”我说是呀。他们习以为常地又言,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城里的学生来这里画画呢。想不到这离城市并不算近的花儿也同样吸引了学子的目光。他们招呼我喝水。我笑笑,眼谗那井,向他们说喝点井水,他们有点诧异地答应了我。我握着冰凉的铁杆,压上来一股清亮亮的水,这清而凉的水欢叫着从地下冲出来,瞪着晶莹的眼睛,惊喜地打量着春天的世界。我喝了两口琼浆玉液似的水,顿觉通体清爽。

告别他们夫妇,顺着田间的一条蚯蚓路,向下面走去。那儿,坡地低处,流淌着一条河。河水去掉了冬天的孱弱,重新丰满起来。清澈的水好似刚被过滤过,泛着粼粼波光,纯净得动人心魄。这是现代少见的没有受到污染的河了。河西面,麦田如澄碧的流水顺坡向河里倾来;河东面,沿岸长着长长的杨树林,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动,如只只褐黄色的小蝴蝶展翅欲飞。阳光似碎黄金,在每一片翅膀上跳跃。河的十几米远的前方,有两条长方形的水渚,把河水分成了三道,水渚上的草色乍绿还黄,嫩嫩的草尖根根如针,蔚然成阵,在河水的滋润中过着快乐的童年。河的东面,绵延着一溜高不过几十米的小山丘,举目望去,从灰黑色的不知名的树林中,透出一团团、一片片黄绿色,那是早发的杨柳吧。但令人动目的是,树木间还飘着一小团、一长条或一小片白色、粉红的云,那是桃李杏吧。我凝视着这些花,它们四处散布着,好似没有人管理。它们静静地开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年年,一春春,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它们都在贫瘠的山丘上,在天地间努力地开放。

继续前行,在西面沿河的麦田间,裸露出一块不小的坟地,布满大大小小的坟茔。其中,开着两朵大大的纸花。

春天的美丽忽然令人心疼。春天是一种纪念,隆重的纪念。它担负了太多生命的重托——许许多多的生命,植物的、动物的,在冬天里睡去,再也没有醒来。但那些已逝生命的希望和心愿,还在绿色的麦田上,在黄绿的枝叶间,在潺潺的流水中,随着春天飞翔。那是生命在飞翔,那是普希金在叹息“……唉,我们的人数每一刻都在稀少,有的不在了,有的流落在远方,命运看着我们凋零,时光在飞跑……”。

是的,时光在飞跑,在令生命欢欣鼓舞的春天里飞跑。我们的人数每一刻都在稀少,但每一刻也在增多。生命,或跨越五洲四海,或一辈子踽踽于方圆十数百里。生命的叶子在秋冬里凋零,又在春天里萌发。生命与生命是何等地不同,生命与生命又是何等地相同。

顺着河边走得挺远了。我找了块岸边的沙地休息。

我躺在黄色的沙地上,眯眼望着灰白的春天的天空。喜鹊蓝白的、布谷灰色的翅膀掠过天空,撒下来“喳喳、喳喳”和“布谷、布谷”的歌声。

和煦的春风如水流过脸面,阳光已经有点烤人了。

我轻轻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金色,这正是春天开始的颜色。沐浴着金色,我仿佛进入了梦中。梦中,“我正沿着一条绿草丛生的小径散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说:‘瞧你还认识我不?’”(泰戈尔)。那是春天的声音吗?那是许多许多年以后的春天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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