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老朋友的家中,惊讶她一直那么忙,竟然把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时尚品味的装修,整齐舒适的摆设,房间的合理布局,一切都是现代生活的现代式享受。已经看不出老友是和我一样在泥地里打过滚的乡间丫头了。
但是,她却说,最怀念的生活还是小时候在农村的生活。
我们开始兴致勃勃的聊起那片我们熟悉的田野,那些永生难忘的经历。
朋友说记忆最深刻的是拍牛屎饼的事,最开心的玩法是用脚活牛屎。那时农村缺少燃料,我也疑心祖辈们以为烧牛屎饼做出来的稀饭更好吃,因为可以把稀饭熬的更烂更粘。到底正确与否,没人认证,但那似乎确实是一种经验之谈,总之结果是,大人孩子都乐于去拍牛屎饼。
收集牛粪,自然是谁都有份的。家里人无论大小,只要有劳动能力,谁看到不讲卫生随地大小便的牛拉出的便便,是都有义务去收集的。当然猪粪鸡粪也一样。我曾经听同龄人谈起因为抢猪粪朋友、兄弟反目打架的事,他谈起来的时候同样是满脸快乐。我忘了自己是否因此而与小伙伴发生争端,但是很清楚的记得经常早晨斜背着大铁锹,挑着比我还高的粪箕拾粪的事。有时半天拾不到一点,正着急间,却看到一条不知谁家的大猪正悠闲的站在某处大嚼着什么,尾巴下正在拉着热气腾腾的便便,欣喜之余,跑上前去直接接到粪箕里。碰上胆小的猪,见人就跑,只有一路跟过去,它在前边拉,你在后面铲;它要是半天不拉,你只有气呼呼的站在那里边骂边等;碰上见惯不怪的猪,它比你还自在,接就接呗,这会它是老大,你得小心翼翼等着它。据说有些孩子懒得到处找寻猪粪,就专门去找猪,有了猪还怕拾不到粪嘛!因为大人都说,猪每天早晨肯定要拉粪的。当时的农村人谁家都有个大粪池,里面都是大人孩子在村前村后收集来的各种粪便。臭是臭的不行,但那些粪便是肥田沃地不可缺少的重要原料,那是每家的宝贝。那肥沃的庄稼,可口的蔬菜,哪一样都不少不了这些宝贝。栽种季节,家家大人都把这些宝贝挑到农田或菜园自子里,撒到泥土里铺匀。这些粪便就是丰收的希望,有了它们,农家人的心里就有了底,有了安慰。这就是当年的农村,没有人工肥农药添加剂,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的纯天然的农村,吃起来的大米蔬菜都是那么香那么可口那么放心的农村。
牛粪也是肥料。但是可以省出一部分用来做燃料,何况还有更好的用处。牛的粪那可不是盖的,一条牛一次拉出来的就足够拍几块“大饼",更何况收集了那么多。孩子们可有的玩了,可以赤着双脚跑到粪堆上随意蹦跳——只要别摔倒在里面就行——那就是朋友说的“活粪”,和和面实际上是一个道理。朋友说她赤脚活牛粪的感觉很舒服又滑又软、很好玩很刺激。我记得自己曾经好像很怕脏,怕摔倒里面去,毕竟那是粪便。但是大人说了,那其实不脏,牛吃的都是草,拉出来的就是消化了的草,脏什么呢?我倒是真不记得自己在这种鼓励之下,是否也跳到粪堆里去活过。但是拍过饼粪肯定毫无疑问。粪被用脚和匀了,和粘了,才可以很听话的团结在一起,这样再用手随意弄起大小的一团,再用手团一下,啪的一下叭到自家的土墙上对着太阳的那一面,然后就是等着它晒干。于是那时不少人家的向阳的墙面就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黑色或浅黑色图案,一些晒干的被用掉,就会有一些新的杯补充上去。对于记忆中的家乡,那深深浅浅的图案也是不可缺少的一景。牛粪饼晒太干是不行的,因为很快会被烧化;太湿也是不行的,可能烧不着;所以干湿需晒的恰到好处。终于有天,晒得差不多了,做晚饭的时候,妈妈会吩咐我说,去把那墙上的牛粪饼拿两块来,今晚熬点稀饭。于是屁颠屁颠的跑到那面贴满大饼的墙前,踮脚取下几块跑回去。然后看着妈妈把稀饭熬开之后,再把牛粪饼塞上两三块在着的红通通的灶洞里,那牛粪饼立即腾起一股蓝色火苗,慢慢慢慢地开始燃烧。千万不要以为这是牛粪饼的最后价值,它的生命还要继续奉献,直到化成灰烬被风吹散——其实我觉得与其在这里赞美牛粪,倒不如赞美老牛,它不但自己全身心毫无怨言的奉献力量,连拉下的便便都要发挥作用到最后时刻。
原来不知哪位聪明的先辈发现,牛粪饼化成的灰洒在蔬菜的叶子上是可以防虫的。我虽然没有在哪本科学书或者所谓这专家那专家的着作学说里看到,却是确信不疑。因为我自记事起,每个初夏的每天早晨都会被妈妈喊起,要我趁早晨的露气还没有消散的时候,把那些燃烧过却还保持原来形状的牛粪饼拿去,捏碎,洒在黄瓜、西红柿、豆角、茄子等嫩苗的小叶子上,让露水把牛粪灰粘住,不被风吹散。而且被撒过牛粪灰的蔬菜的确很少长虫,长势很好。我们从来也没听说要喷洒什么农药除害虫的事。
菜园是个好地方,那里有我们童年的所有美味的向往,是个一想起来就要流口水的地方。因为我要做的这份轻松工作,妈妈种的黄瓜和西红柿从幼苗时就是我最熟悉的,我亲眼看到它们开花结果,每个果实长在什么地方、长多大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都在我的心里。我不知摸过那些果实多少道,它们才能最终在我的期盼中长大。总之的总之,我喜欢到菜园子里去。
其实我觉得我们家的菜园离家有点远,但是事实上我们邻居几家的菜园都在那边,有很大的一片。我搞不懂为什么大人都要这样决定菜园的所在,我所做的只有去完成我的任务,关心我的那些美味的成长进展。我要走过家门前的两个池塘中间的塘埂——我们村里人管那两个池塘叫上小池和下小池。上小池是人们洗衣洗菜的地方,下小池里有肥美的鱼儿,也是牛儿们夏天泡澡的地方。现在我回去,上小池的水已经不多了,下小池里倒是种满了莲藕,夏季来时是荷花满池塘的。那时我穿过塘埂,有时遇上放牛归来的伙伴或去看农田归来的某个大人,他们唤着我的乳名和我打着招呼,有时也开开玩笑。路边还有一丛金银花依傍在一棵白杨树上,正在开放,芳香扑鼻。我连藤带叶采上那些盛开的和花苞已经完全变白的金银花放在提牛粪饼的篮子里,不停凑上去闻它的香味。拐过一道弯,那是下小池塘埂的一边和我们家最大的一块田——我们叫它大四斗——中间的一条小路。我很讨厌那个大四斗,因为每年来这里收稻谷和捆稻子,我站在田的这头放眼看去,妈呀,那么大一片,几乎看不到边,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啊!那时会觉得很害怕,有种无法逃脱的绝望。但是这块田是父母的希望,离家又最近,爸爸每年都要投入不少精力在这块土地上。记忆中这块田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小路靠近池塘的那边是一排我不知名字的大树和茂密的草丛,那里会有一些被包括我在内的哪个孩子摘得遗漏的野草莓,也常有我最怕的蛇出没。为了那些诱人的酸酸甜甜的美味,我也常常在草丛里寻觅,不顾那怕人的坏家伙了。
路的尽头,就是我们家的菜园。我要干活了,很轻松的活。我很喜欢把燃烧后的牛屎饼捏成灰时的感觉。以我幼小的手和那把小力气,轻轻一捏就让一种东东化成灰的感觉真的很爽,很骄傲。那东西在我的手里很快变成很柔软很柔软的灰沫,有的从指间滑落随风飘散,剩下的就被我以很优雅的姿势洒在那些可爱的油亮亮的蔬菜幼苗上。那些年我们看《西游记》,一遍又一遍的看,看几年都不厌。最佩服可以在空中随便飞来飞去无所不能看上去又很尊贵很庄严的观世音菩萨,我觉得她比孙悟空厉害,因为孙悟空有难时都是观音菩萨救的。我还曾因此和猴子的那些粉丝们大吵而且闹僵很久。我觉得我手里的牛粪饼是仙药,是来杀那些小妖怪小虫们的。而我撒这些仙药的动作,我觉得很像观音菩萨洒净瓶里的水的那个动作,不紧不慢优雅大气,美的很。我还听说过春天的花啊草啊,都是春姑娘撒到人间来的,春姑娘是仙女,长得很美很美,我也很想学她播撒花草的姿势来撒仙药,但是不知道怎样才好看。而那些小虫妖,我的仙药一来,全被收拾干净,屁滚尿流逃跑。我的苗儿们会好好的成长,结出多多的大大的果实,我可以吃很多,还能给猴子的那些粉丝家的比下去,欠死他们!我带着许多和干活无关的向往和想法把那些苗苗们照顾个遍,然后又带着无限的满足收摊走人。有时还能在邻居家菜园里的栀子花枝上采朵还没开放的花骨朵,栀子花有沁人的香气,相对来说我更喜欢金银花香,但是栀子可以在家里养的更久。这又是一个收获丰厚的早晨,我高高兴兴哼着歌儿往回走,顺便在上小池洗把脸,把沾了牛屎灰的金银花在水里涮一下,带回家去。
朋友说她想不起牛粪可以用来杀虫这回事了,把我遗憾的不行。我说,对我来说,那是童年记忆中同样精彩的一段。
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童年记忆。我的回忆,依然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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