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冷得刺骨。此时;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室友们,早已进入了深度的睡梦中。屋中依稀听到一种金属细弱的碰击声,窗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一块厚厚的黑布,遮盖了大部分的光线。紧靠桌边的那张小床上,梅子还没有睡。她冰冷僵硬的双手笨拙地忙碌着,她还在织毛衣。连续一个多星期,梅子除了上班、吃饭、上厕所,其它的时间里,都在织这件毛衣,她没日没夜地织着。尽管;同事们都不理解她的执迷不悟,可她还是不知疲倦地织着……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熬了一夜的梅子,终于织好了那件毛衣。她和同事们翻过去、翻过来地欣赏着,那是一件花色非常漂亮的毛衣。同事们赞叹不止,梅子黑红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地笑容。
她精心地包好了毛衣,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厂“家属区”。走到一家门口,她默默地望着那扇微微嵌缝的门。她举起手来,转而;她又缓慢地放下。她犹豫不决地徘徊着,片刻;她鼓足勇气敲了敲门。一个英俊潇洒的高大男人,打开了房门,那是梅子的二哥。他惊讶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还没等她回答;梅子的父亲已经来到了门口。梅子和父亲长得很像,一样粗糙黑红的肤色,一样平凡无奇的脸。父亲目光复杂地望着女儿:
“梅子;你有事吗?”
他一边问;一边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心急地扶着女儿的肩膀,离开了家门。梅子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来意,父亲满脸愧疚地看着她,他为难地说:
“梅子;我看算了吧!你知道你妈的那个脾气。”
梅子不甘心地恳求着;父亲神情不安地把梅子带回了家。一进家门,母亲恶狠狠地指着梅子说:
“谁让你回来的,我不想看到你这个“丑八怪”,你怎么这么没有记性。”
梅子没有生气,这种辱骂她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敬畏地望着高挑漂亮的母亲,从包中拿出叠放整齐的毛衣,忐忑不安地走到母亲面前,她小声说道:
“妈;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你穿上试一试吧!”。
梅子的话音刚落;母亲一把抓起毛衣,随后;她扬起胳膊使劲一甩。
“滚;谁穿你的破衣服;我不想看到你”
梅子连忙捡起那件毛衣,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轻轻地拍打着灰尘。突然;毛衣上多了一滴晶莹的水珠,又一滴……梅子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哽咽道:
“妈;求你试一试吧!”
“滚开点,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想让我去你男朋友家,看你这张“丑八怪”的脸,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梅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她泣不成声地说:
“我丑;也是你把我生成这样的啊!你为什么要怪我啊!”
从小到大;这是梅子第一次和母亲顶嘴。平日里,无论母亲怎么打骂她,梅子都是可怜巴巴地忍受着。梅子参加工作后;母亲就以她可以养活自己了,把她赶出了家门,那一年;梅子17岁。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母亲赶她出去的理由,就是嫌她长得丑。即使是这样,梅子也不敢抱怨自己的母亲。可今天;是她的终身大事啊!可母亲还是这么绝情……
此时;母亲早已暴跳如雷;她老羞成怒地看着梅子。她不敢相信;一贯历来顺受的梅子,今天居然敢和她顶嘴。突然;她疯了一样地撕扯着梅子,一边骂、一边拼命地把梅子往门外推。父亲畏畏缩缩地劝阻着,可母亲狂吼着:
“滚开;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父亲”无可奈何地走开了。其貌不扬的他,很怕这位漂亮凶悍的老婆。她是家中绝对的权力者,说一不二。他不想为女儿的事情,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母亲终于把梅子推出了家门,她把那件毛衣也丢出了门外。
“滚;以后不准来我家”
砰;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梅子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她家门前已经围满了人。一个隔壁的阿姨,上前捡起那件漂亮的毛衣,把毛衣放在梅子的怀中,她对失声痛哭的梅子说:
“梅子;你怎么又来了,又挨打了吧!你妈不认你,你何必回来找罪受呢!”
满脸泪痕的梅子,痛苦无助地望着那位好心的阿姨,她悲鸣道:
“阿姨!我真的那么丑吗?她为什么要生我啊!”
梅子精神彻底崩溃了!她一边跑、一边哭,那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让人为之动容。那件精心编织的毛衣,也在跑动中掉在了地上,梅子没有停下伤心的脚步,她很快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不久;梅子嫁人了。家里没有一点嫁妆,她自己置办了一些简单的铺盖,就寒酸地结了婚。一年后;梅子的女儿出世了。虽然;她和父母还在一个工厂,两家也离得不太远,可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有时;远远看到家人,她尽量回避他们,她似乎彻底同她的家人断绝了关系,她不再期盼家人的亲情,不再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女儿……
女儿渐渐地长大了,梅子无微不至地呵护着相貌平庸的女儿,她每天默默地忙碌着,为她挚爱的丈夫和女儿,她承担了家中所有的家务活,家中有什么好吃的,她都留给他们吃。她用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传递着自己难言的感激之情,她特别珍惜这个一贫如洗,却让她感到无比温暖的家……
几年后;梅子的父亲;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人世。家人没有通知她,梅子也没有去送父亲最后一程,单位也无人敢问这件事,梅子从来不和任何人谈论这个话题。
那年的“七月半”,夜深了。在厂区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还有人在烧“钱纸”。从那里传来了一阵阵悲切的哭泣声,附近的居民被惊醒了,那令人心酸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当那个人影走进人们的视线时,人们惊异地发现;那是沉默的梅子……
女儿在四季交替中,健康快乐地长大了。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上海交大”。退休在家的梅子,决定陪女儿回上海读书,顺便照顾丈夫年迈的父母(他们在上海居住)。转眼间;梅子在上海已经呆了3年多了,女儿最后一个“寒假”,她和女儿一起回到阔别已久的家。
一回到家;她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像往常一样,她从来不打听任何事情,依然喜欢埋着头走自己的路,遇到熟人也只是打个招呼,尽管这样;梅子还是得知了母亲的境况……
梅子的母亲中风了。她的两个哥哥,把母亲送到了“养老院”,还卖掉了母亲的房子。据母亲的好朋友说;她母亲的处境很凄惨,两个哥哥很少去看望母亲。面对母亲遭遇;梅子一言不发,她已经习惯不谈父母家的事情了……
暑假就要结束了,梅子又要和女儿回上海了。眼看离开的日子渐行渐近,可梅子越发心神不宁。她常常心不在焉地做着家务,常常会烦躁不安地转来转去。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在混乱的思绪中挣扎着……
终于;她在女儿和丈夫的反对声中,矛盾重重地来到了“敬老院”,她只想最后看一眼狠心的母亲。当她看到多年未见的母亲,那张漂亮的面孔,早已面目全非了。母亲木然地躺在一张小床上,口水从歪斜的嘴角中不断地溢出,枯草一样头发,凌乱不堪,身体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母亲呆头呆脑地看着眼前的梅子,她已经不认识梅子了。梅子站在小床前;默默地注视着的母亲。许久;梅子才轻轻地拉着母亲骨瘦如柴的手,望着眼前这个孤苦伶仃的陌生老人,梅子哭了,她哭了很久很久……
梅子的女儿走了;她没有和女儿一起走。她把母亲从“敬老院”接回家中。每天;只要天晴;人们总能看到她推轮椅的身影。时常碰到熟人;梅子依然少言少语,她依然不和母亲说什么,只是细心地照顾着母亲。每次;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望着她那瘦小的身影,心中总是有一种特别心酸的感动,常常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有时;我暗自打量平凡无奇的梅子,不知为什么?她在我眼中是那么的圣洁而美丽。那一刻;我想对梅子说:
梅子;谢谢你!是你让我懂得了感恩生命!
那一刻:我还想对梅子说:
梅子:好样的!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世界——因你而美丽!生命----因你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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