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了好几天，老天爷终于极不情愿地板起他的苦瓜脸俯瞰人间。虽然，也挤出了几许怜悯的眼泪，但是，那泪花花还来不及落下就又被他的冷漠冰僵，变成在玉宇澄寰之中挥洒着的、晶莹纷繁的六棱片状晶体，白茫茫的、撒着欢儿在天空中恣意飞扬。于是，期待了太久的人们，终于称心如意地迎来了辛卯年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这雪在天空中慢慢飞絮的时候，住校许久的儿子突然回来，说是要取医疗证和毛笔书法获奖证书的复印件，说这些东西毕业要用，我呵呵笑着，知道他所言不虚，却也并没有拆穿他另外藏在心里的小九九——他太想乘此机会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啦。
明年，儿子就要毕业。但是，他还想接着考本。这便牺牲了今年后半年以及明年的公休日，原本是每周一归的他，国庆节长假之后这才是第二次回来，说实在的，我的心里也有点惦念他呢，况且，今天又是他妈妈的生日，他回来的可正是时候。
高兴之余，我也顾不得欣赏什么雪景，赶紧下到厨房里弄了几个妻儿俩喜爱的家常菜，同时，也把大米蒸好。妻子也好象是心有灵心犀似的，饭菜刚刚好便顶着一脑袋雪花归来。于是乎，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地吃饭。突然觉得心里面暖暖的，竟有点幸福的陶醉感！这样的日子，似乎已经好久没有了……
午饭过后，因为担心雪下得太大堵车使儿子无法归校，便早早地打发他走了。妻在厨房收拾碗筷，我在窗前看窗外的雪花飞舞。
雪越下越大。空气很湿润，这给了雪花们在天空里相互拥抱的机会，它们一簇一簇的、就好象三五成群的白衣美女相互挽着手臂从天空中迤逦面而来，我的心禁不住一动，睁大眼睛细细地往窗外看，心道：这哪里是在下雪，分明是玉帝的女儿们在下凡么？
但是，我直起身来，与窗子保持一定距离，心动，就如被碎石惊了的水面，也不过是有过一刹那的悸动而已，很快，它便又回归了平静。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地踏雪、赏雪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老天不下’这四个字咱可是没奈何的；另一方面也是个人的缘由，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加，我好象已经不喜欢向雪地里去了，不要说不喜欢，就连写这应景的文章都有些不情愿呢。
人总是要在生活的催促下正渐渐地变老，对于自然万物的应和似乎变得迟钝起来。就譬如这下雪天罢！这要在过去，我一定会山上平原的踏遍才肯罢休。
在岁月的记忆里，至今依稀记得：有登高望远印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兴奋，也有看着尚无人迹空旷旷的雪地不知道如何走了进去的不知所措；有面对被雪花覆盖了的树林，如诗人一般感叹‘玉树琼枝雪初就，冰肌葱指谁人怜’的情怀，也有兀自独立在纷繁的街头，只仰着头刻意让那雪花钻进衣领，体会转瞬即失的、直叩心扉的那一点冰凉的快感。
那些专注的时刻，我曾经不畏山高路险，也不管烦嚣的红尘是如何将这冰清玉洁的雪碾轧成泥的，我只管自己的尽情享受，爱怜也好，心痛也罢，那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故事，是我与这天地之间的相互感应，我不曾、也不想有人在赏雪的当下与我分享这些心动或心痛。后来，偶尔想起，就好象看别人的故事，常常禁不住嘻笑自己的幼稚。
但是，成熟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失去了赏雪的激情，失去了偶尔要去冒一冒傻气的勇气，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倦怠起来。此时此刻，有多少人在大街上、在山峦上、在重林中、山间小径或湖畔亭榭里漫漫地赏雪，我却依旧端坐在窗前，对这纷纷扬扬的雪只愿远观不肯近就。
越来越觉得：人这一生，欲望和修身养性永远是一对挣脱不开的冤家对头。你若有进的想法，你若肯为获得而去拼命，那么，你的生命似乎就是一只上了发条的闹钟，你会不停歇地走下去，弄不好就会跌在贪婪的深渊里毁掉自己。你若想让自己过得从容一些，那么，你就如欢快的小溪融入到大海里一样，虽然获得了深沉却也失去了一路走来的、动听的潺潺，你会在有容乃大的彷徨之中思考自己的未来，你会拷问自己的灵魂！
甚至有时候，你还会定定地呆想，经历过千辛万苦，我们终于可以放下曾经永不满足的贪婪，我们也明白了无欲无求会减少自己的痛苦，但是，我们的生命就这样了么？我们的下半辈子会不会是在饱食终日且碌碌无为的无聊中度过呢？
我想：这一定不会。
人生其实也是一个循环，就和眼前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它曾经的升腾，必定是在苦难中完成的，它在天空中上上下下的穿棱，象极了我们在生活路上不停的舍舍得得，它轻飘飘地飏起并且执着地重回大地，也似我们这生命由潺潺的小溪融入到海的过程。
只是，这雪并不象我们人类一样，它去便是去、来便是来，它没有任何的功利与顾虑，只顺应宿命的安排，而我们人类却在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样抗争，我们总是想把自己的命运抓在手里，听从欲望而不是探求心灵的需要与指示。
如果，我们能够象自然万物一样，象这雪花的升腾与降落一样，除了自然谁的也不听只静静的走路，那么，我想：我们的烦恼就会少很多。我们的日子大概也就会好过很多，记不清楚是在哪里看到一句话，它说：若觉为难，便是强求！我觉得，这是一句很好的话，是经历过大苦大难才能够得出来的体会。还是学着享受生活而不是强求我们自己做些并不应该想的事情罢，那样的话，生命的质量也许能够更好一些……
外面的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我却仍然没有要出去走一走的冲动，返回身来在电脑前坐下，刚刚打开电脑就见儿子的头像闪烁不停，打开一看，儿子刚刚更新了说说：夸张地喊：哇…第一场雪。好大！我笑着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青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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