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妹妹打来电话,说我们的旧村子过几天要全部拆除,复耕。仔细想来,那个陪我们长大的小山村,从山坡上搬迁到几里外的公路边,已经快二十年光景了。对于曾经在旧村子里出生、长大、生活的人们来说,那儿才是真正的故乡、故土。于是,我不加思索地对妹妹说,我后天回去,一定回去,不管有什么事儿都要回去。我要把那个可爱的小山村拍下来,留给永远的记忆和怀念。
一大早起来,收拾停当,等孩子上学后,便急匆匆踏上了回家乡的路途。百公里外的故土,一个多小时便可抵达。到了新村,母亲和妹妹已经在等我了,她比我先一步到的。把车停在母亲家门口儿,我们需要步行去山坡上的旧村子里。走过狭长熟悉的田间小路,跨过曾经还算是宽阔的沙河,如今已经被人们从两边填土造田了,河道很窄。我和母亲、妹妹说,要是再来一次像七几年那样的大水,山洪从上游倾泻而下,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母亲说,这么多年再也没见过山洪爆发,就连雨水也稀少了,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人们是怎么想的。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发河,有人从上游被冲下来,有人被救,有人被淹死,那惨痛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妹妹问母亲,舅舅是不是也从北京回来过了,他打过电话的。母亲说,是上周的事。舅舅回来把全村走了个遍,拍了好多照片。简单的几句对话,听来心里有些酸楚楚的感觉,为了这个生养了我们的村子,为了这个就要消失,再也不会有的小村子,为了童年的记忆和欢乐,故土是永远永远和心连在一起的。
刚进村口儿的第一处院落,砖房砖围墙,看起来还是挺整洁明亮的,虽然十多年没人居住,却也没有破败的感觉。母亲说那是大伯十年前买下的。我说大伯不是在县城都退休了吗,怎么还要来这个小村子买处房子呢?母亲说,你不懂,都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走多远走多久都是。有处房子,大伯就会时不时地回来转转,有个念想和牵挂。看看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等到老了,他的骨灰也是要回来入祖坟的。听了这话,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儿,心情也有了一些沉重和无奈。是啊,人无论走多远,多富有,官多大,故乡都是永远惦念的地方,是奔波一生所要归来的地方。故乡,故土,这个魂牵梦绕的地方,一生难离。
我们边说话边往村里走去,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只是已很少有人居住了,有些荒凉和冷清,可是每一处院子里的树木却是那样的茂盛,郁郁葱葱。像是在守候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望上去的时候都会感到那么亲近,多年未见的亲人似的,心里暖暖的。走到拐弯处小水井那儿的时候,忽然看见小时候一起玩大的英子和小茹走下来。她们也发现了我,那种激动,久久说不出话来的感觉,有多久没见了,多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我们也记不清了。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时候遇见了。唯一说出来的,是同样的一句,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也回来了?眼睛里却早已是泪花闪闪。答案也是一样的,听说这旧村子要拆了,回来看看,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到了二爷爷、六爷爷家门口儿时,看到大门上的铁锁早已锈死,恐怕钥匙也不会打开了,一层一层的蜘蛛网包绕在上面。曾经门里面的笑声,仿佛就在昨天。这儿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路稍微宽阔一点儿,是个十字路口。有事没事,人们都会来这里唠唠家常,说说一些村里村外的新鲜事儿。如今再也没人来这里坐坐了,只有记忆中的面孔,还那么活生生的,如在眼前。这个十字路口儿的南头是一座小庙,据说和这个村子的年龄相当。如今看来,它还是充满神秘的色彩,让人从心底里敬畏,几百年前的祖先们,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他们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或许只有它最清楚。母亲说,这个小庙不会拆除,会留下做纪念的。听了,心里仿佛有了些许安慰,下次回来,它就会是这个小村子难得的实物见证了。
再往前走五十米左右,就快到我家的旧宅了,右边是不算太深的一道沟,曾经也住了不少人家。现在望过去,塌陷的墙豁子、房顶子,没有人没有生灵活动的迹象,一些记忆也消失也存在。再往远处,是我们全村唯一的一口老井。小时候,人们都要挑着水桶,走下很长的大坡,来这里排着队,用辘轳绞水吃。回去的时候,挑着满满两桶水,却一直都是上坡路,坡很陡,中间再累也不可以歇息,所以村里的人们都会左肩右肩轮换着挑。如果实在坚持不住把水桶放下,它们就会一直滚到坡底下而前功尽弃,你还不得不去追水桶,一切重新再来,家里还在等水做饭。那时候的日子苦是苦了点儿,可是快乐也是那么单纯,那么纯净。像那桶从老井里用辘轳绞上来的水,甘冽、清爽,那微微的甜可以沁入到心脾里。
左边几步处就是我家了,曾经的土坯院墙,早已被风雨冲刷的没了形状,不用母亲用钥匙开门,我们只要跨过低矮的墙豁子就可以随便进出。妹妹说,姐,你看咱们家的杏树又开花了,爸爸去年还给它接了新品种的枝条呢。是啊,这个院子,记载了我们多少的快乐和艰辛,那些难忘的时光,走的那么快。谁知道就连做梦,梦见小时候都是在这里,永远不会改变。和我们院子东墙紧邻的是这个村子的大庙,记不清解放后的哪年被拆除的,建了小学校,我们的小学生活就是在那里度过的。那两棵高大健朗的古柏还在。村里的有钱人前几年又重新把庙建了起来,崭新崭新的,只是再也看不到从前的威严。母亲说这个听说也不会拆除,还有和这座庙面对面的破旧的舞台也会留下。只因为它是和这个村子有着同样的历史吧,留下给后代子孙一点可以传承和怀念的物件。
看着堂屋前正在开放的杏树花,满树,满枝桠,那么热闹的花朵,依然有小蜜蜂来嗡嗡地劳作。想到这一切就要没有了,或许顷刻间就什么也没有了,眼睛里那滴泪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我知道,那不是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情感。也许,再过三年五载,再过更多的时间,这里就会是满坡的果树、桃树、杏树、梨树、海棠树……,春天一到就会花香四溢;秋天里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头。我或许可以把它想象成陶渊明的桃花源吧,那定是这世间少有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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