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夜晚,并没有因为大年三十的缘故,还是不期而至。马路上空空荡荡,偶尔有风吹过,卷起飘落在路面上泛黄的树叶,打几个旋儿,又向远处飘去。路灯杆上挂满了一串串的大红灯笼,和马路两边商家店铺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招牌交辉相映,浓郁了佳节的气氛。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这个时候鲜有出现在马路上,纷纷回家和父母亲人团聚、尝着佳肴、品着美酒、看着春节晚会,其乐融融地与家人共享温馨天伦。
陆飞是个例外。
陆飞在一家个体的建筑公司打工,去年临近春节,不小心伤了右腿,结果春节只好在医院里度过。由于受伤的主要责任在于自己,公司老板只是象征性地担负了一部分医疗费,陆飞辛辛苦苦和钢筋混凝土摸爬滚打了一年,到头来收入都送给了医院。陆飞打记事时候开始,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是奶奶靠着两亩薄田一手拉扯大的。陆飞这一年里咬着牙、比别人多付出了几倍的汗水,想攒点儿钱,春节回老家,好好孝敬孝敬奶奶,给奶奶换个彩电、修补一下破旧的门窗,让奶奶的晚年感受些许的温暖。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在穷困人身上总是很灵验。当时间刚刚进入农历腊月的时候,老板没有兑现年底结清工资的承诺,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了。
陆飞欲哭无泪。
春节还是要过的,特别是远在老家的奶奶。还好陆飞碰到了一位热心肠的老乡借了点钱给他,陆飞包了五百块钱,托人捎回了老家,并带口信给奶奶说春节一定回家,要给奶奶换个彩电、修门窗。可是陆飞没有拿到工资,他害怕回家,害怕回家看到奶奶沧桑的脸还有北风掠过门窗时的呼啸声。
鞭炮声逐渐地密集了起来,天空中不时炸开几个礼炮,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儿真好看,像极了小时候的晚上奶奶领着陆飞数的那满天的星星。陆飞的脑海里已经没有花儿和星星了,那是刺痛他神经的钢针,只有换彩电、修门窗才是支撑他行走在年夜里的信念。
陆飞转进了一处村庄,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有的只是一排排红瓦白墙的民房,陆飞像一匹游荡在原野上逡巡目标的孤狼,他也在寻找自己的目标。陆飞扶了扶衣领,抽出了一直夹在腋下的钢刀,那是为了换彩电、修门窗专门从市场上花30元买回来的钢刀。陆飞闪进了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陆飞选择了年夜里人们的大意和家里都会备有压岁钱的时机准备干一票,他实在太需要钱了。
三间房的人家,只有东间屋里的火炕上坐着一位与陆飞奶奶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前后摇晃着打着瞌睡,陆飞摸到了屋门口,老太太也浑然未觉。房门是半掩着的,陆飞的目光越过东屋中间的火炉,落在了靠墙那一排略显陈旧的连柜上,暗暗祈祷着里面不管干货湿货,但愿自己会有收获。陆飞正要踏入东屋那一刻,连柜上的电话响起了振铃,老太太猛然惊醒,左手撑着火炕,捣着两腿挪到了电话前,陆飞这才注意,老太太从右手至肘部缠着绷带,好像刚刚受过伤。
老太太按下了电话的免提,里面传出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奶奶过年好啊?!
“爱,宝宝,好啊好啊,你也好吗”?老太太顿时神采奕奕起来,同刚才一脸的孤独判若两人。
“妈,您老过年好啊”?电话里又传来一中年男性的声音,“您自己在家里,可得照顾好自己,重一点儿的活就不要做了,火炉的烟筒都露在外面,小心点儿,再别和上次那样烫着了,春节我没有假期,等我一有时间就回去看您”。
“哎,好好”,老太太对着电话,有些颤巍巍的:“你们在外面打工都好吗?注意别累着啊,要照顾好宝宝”。老太太歇了口气继续道:“我在家里呀挺好的,街坊邻居们经常来看我,陪我唠嗑;吃的穿的都不缺,你看现在这炕上都是花生,还有糖块;从上次把胳膊烫着以后,我自己也小心了,再也没有被烫着……”老太太说着话,情不自禁地看了看缠满绷带的右臂,陆飞没有看到炕上的花生和糖块,却清晰地看到了老太太眼里噙满的泪水。
老太太还在对着电话继续絮说着,恍惚间,陆飞就看到了奶奶,看到了奶奶孤苦伶仃地坐在火炕上,自言自语着:“飞儿啊,你现在在哪里呢?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陆飞感觉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泪水扑簌簌地落下。陆飞悄悄退了出来,陆飞知道了,奶奶不稀罕彩电,奶奶不害怕北风吹窗的呼啸。奶奶稀罕飞儿的问候,奶奶害怕北风中的孤独。
陆飞把钢刀扔进了草堆,发疯似的朝车站奔去。
陆飞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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