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老旧的纺花车,跟随着几代人在岁月的长河里转动了几十年,承载着几代人的喜怒哀乐,传递着几代人的感情,成全了几代人的梦想,是家庭财富的源泉,穿衣的保障,那些百转千回的的往事,高兴的,心酸的,幸福的,苦难的,都在纺花车的嗡嗡声中,徜徉着,宣泄着……
——题记
说话间,嫂子把母亲剪过的衣服卷的卷的拿回她的房间,锁在柜子里,然后扭头儿斜楞着三角眼说:“你当我真穿啊!我才不穿那烂棉布鞋呢,我就是想治你哩!我让你们下雪也穿不上棉裤,气死你!”
然后把剪子摔在母亲眼前,扬长而去。
母亲气的目瞪口呆,脸色蜡白,泪眼婆娑的半天一句话说不上来,一连两天没尝一口水,哥哥的干娘(母亲最好的朋友)知道以后,一直守在母亲身边,无论怎样劝说,母亲都不肯吃一口饭。
伤透心的母亲,拿一根棍子,擓一个竹篮儿,蓝里放了一双筷子和一只碗,和自己的两件衣裳,对干娘说:“三嫂,你也别再拦我,我注意一定,我要要饭吃去学校看看我的小闺女儿,然后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沟死沟埋,路死路埋,永不再回这个家。”
干娘扯不过,无奈跟在母亲的后边,母亲踉踉跄跄走到河西边,干娘的儿子和一行人正好过来,干娘的儿子把母亲拽了回了干娘家中,干娘给母亲打了一碗荷包蛋,以死相逼让母亲吃下去,又让母亲在她家住了几天。
母亲回到家里,又开始日夜纺线,重新按布,给父亲和弟弟做棉裤,万籁的寂静之夜,纺花车嗡嗡的响,母亲一抽抽的纺线,是母亲心痛的释放,晶莹的泪珠顺着母亲那苍老的的脸颊往下淌,一次次淌湿了母亲的襟衫——
从那以后母亲请人给嫂子做了一辆新的纺花车,把针线活儿和棉花分给了她。
十年的噩梦,十年的血泪,我那善良的母亲,刚强了一辈子,为了儿子,终日忍气吞声,颤颤兢兢,只想委曲求全,她哪里知道,她的善良和宽容,终不能感化她的心肠歹毒的儿媳妇儿,而生生把自己送上了黄泉之路。
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让我好好上学,日后能有一份好的工作,不再象她一样,一辈子辛苦劳累,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兴起,迫使我的学业搁浅,没能实现母亲的心愿,虽然我是从小听着母亲的纺花车响长大的,却没有学会纺花织布做针线。
母亲在病重期间,强打精神,手把手的教我学做针线活,我开始学纺花的时候,没有耐心,纺花车一摇,只听支咛咛咛,车子搅不动了,花捻儿都拧到一块,拧成一个大疙瘩,屡屡这样,觉得自己太笨,气的泪流满面,双脚儿直蹦,母亲耐心的一次次的示范。
母亲说:“纺花要慢搅车子快抽线,花捻儿不能捏得太紧,也不能太松,紧了抽不出线,松了出来都是疙瘩,慢慢来,不要着急,越急越学不好,妈相信,我的闺女这么聪明,要不两天肯定能纺出很好的线来.”
母亲又说:“女孩子既然学上不成了,一定要学好一手针线活儿,以后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不会受人话柄,自己也不作难,这个纺花车儿是你奶留下来的,虽然老旧,只要勤换锭勾儿,用起来还是很轻便的,要经常用水刷一刷,多滜点油,用着既轻便又干净,妈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儿,就是没有给你攒下嫁妆,也不能亲自打发你出门(结婚)走,不能看到我的闺女究竟能找个啥样的家儿,啥样的人儿!”
母亲用手巾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接着喃喃的说:“哇呀!我死了以后,你要自己勤快点儿,你要多纺花织布,多织些被里儿被单儿和床单儿,除了留下你爹和两个弟弟用的,其他的你都装箱带走,一个姑娘家结婚没有嫁妆,婆家人会瞧不起的,会给你气受的,将来你出门的时候把这个纺花车也带走,到了婆家自己用着方便,虽然是新社会了,卖的洋布呢子都有,但那是有钱时候才能买的,人生一辈子命运不能掌握自己手里,万一遇到沟沟坎坎儿,手头不宽裕,有难处的时候,纺花车就能派上用场,只要有棉花,自己肯干,就不愁没有衣服穿,记住,是饭当饥,是衣挡寒呐!”
可怜我那善良的母亲,一生宽厚待人,历尽艰难困苦,在嫂子来的第十个年头,刚刚五十二岁,带着一生的遗憾和不舍魂归西天。
母亲走后,为了让父亲和弟弟们穿戴好点,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纺花,嫂子就嫌我太费油,什么难听骂什么,为了不挨骂,从初春到深秋,前半月从初五六开始打黄昏,每天晚上把纺花车搬到月亮底下,后半月起五更,鸡叫头遍就起床,一个小女孩儿,半夜三更,搬着纺花车和小板凳儿,一个人坐在大门外的空地儿,月冷星稀,清风寒影,寂静的黑夜,纺花车的嗡嗡声,苍凉沉闷,一抽抽的长线串着思念母亲的串串泪珠儿,感叹自己悲哀的命运!冰凉的露水和着泪水,滴滴潵入尘埃。
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按了二十多丈布,有花格布,给弟弟们和自己做衣服穿,有白布,有被单和床单,这又激起了嫂子的强烈嫉妒心,更加对我恨之入骨,她扬言说:“不怕她鳖妮儿有本事,看我咋收拾她,我绝对不会让她结婚时从娘家带走一丝布,我要让她赤身净人出门走,让她婆家人把她当一脬臭狗屎,让她没有好日子过!”
那时候我们县是棉花区,每年每个人最少分五至七斤棉花,一级花三斤半,二级花一斤半,三级花时多时少,到了第二年,嫂子开始例行她的诺言,生产队分棉花的时候,因为她是当家人,她提前把我们四口人的棉花全部领走,锁在她的柜子里,然后翻起她的三角眼,阴阳怪气的对我说:“从今年开始只给你自己的人头儿花,老头儿和两个小孩儿(父亲和两个弟弟)的棉花就不给你了,他们的穿戴我管,你就不用操他们的心了。”
我还傻乎乎的当真了呢,只拿走嫂子给称的三斤半皮棉。然后我又把这三斤半花纺成了线,线太少不能独机按布,我找到了邻家嫂子,带到人家的机子上,织了三丈布。
就这样还是惹怒了嫂子,她咬牙切齿的说:“这个死鳖妮儿,她妈那个x,就是太中用,三斤半花,她都能按成布,过年(明年)一如儿(一朵儿)花也不给她,看她还能用啥按布。”
从那以后的几年里,嫂子一两棉花也没再给过我,把我们每年四口人连好带次差不多二十多斤的棉花全部占为己有,更可恶的是,又把母亲留给我的纺花车也砸砸烧锅了。
我没有了纺花车,也没有了棉花,父亲和弟弟们也从来没有穿过她做的一个布丝儿。都是我后来当民办教师的微薄工资给父亲和弟弟们买的衣服。
唉!那部老旧的纺花车,跟随着几代人在岁月的河流里转动了几十年,承载着几代人的喜怒哀乐,也成全了几代人的梦想,曾经是家庭财富的源泉,一家人穿衣的保障,传递着几代人的情感,那些百转千回的的往事,高兴的,心酸的,幸福的,苦难的,都在纺花车的嗡嗡声中,徜徉着,宣泄着,然而它却无辜的被嫂子砸成了烧锅的柴火,那些倾注几代人的情感被化为灰烬,弃背了母亲的遗愿,也毁灭了我的梦想,只留下残缺的记忆象苦菜花一样,绽放在脑海的角儿落儿里,时不时飘散着涩涩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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