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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衡

编辑荐:没有人知道富强故事的走向,似乎就像每一个年代都喜欢讨论的未解之谜一样,既不清楚源头也不明白结尾。

富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倒进潮湿的租房里,小小的房间散落着经过了各种修改版本的简历,没有一张为富强的职业生涯迎来一份体面的回音。

租房是个狭小的地下室,离市区远,常年见不到太阳,一张床,一个小木桌,一叠简历,几件衣裳,是富强在这个城市的全部,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不用因为租金问题而与其他人像猪圈里的猪一样整天闹哄哄的挤在一起。

富强瘫在简陋的床上,随手拿起桌边剩下的两个馒头开始他的晚餐。富强一边熟练的拿出手机翻看着些没有营养的琐碎文章,一边把嘴巴里的馒头一遍又一遍的咀嚼着,直到它在口里散发出一点点甜味,直到它与唾液完美融合,几乎和溶液没有任何区别才舍得吞进食管。

头顶昏暗的黄灯把租房照的更加忧郁迷人,富强吃完了晚饭,满足的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刷着手机等待着睡梦将他包围、带走,在快要睡着时,富强突然又醒了,强撑着睡意,脱下身上面试时唯一穿得出门的衣服,展开抖了一下,整整齐齐的搭在小木桌上,才安稳的进入了梦乡。这是富强每一天最幸福的时光,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灵魂才可以晃悠悠的飘到故乡,身体回归大自然,再一次遇见那个最原始、最纯真的另一个自己。

富强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是个山沟沟里的一个高中毕业生。年轻时的他,是村里极其稀有的知识分子,经常爱帮家里做事,日子也过得格外充实。在农活这一方面,也捣鼓出一些成就来了,无论什么农作物,富强的产量总会比人家的多上几箩筐,村里的人赞不绝口,有事没事的时常向他讨教,那时的富强在村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后来村里逐渐开始了往城市讨生活的风气,年轻一辈的人不断背井离乡,村里老龄化严重,富强不肯走:“城里有什么好?他们那的云朵是彩色的吗?房屋是银子建的吗?我偏要守着这块土,也没看着这日子过不下去!”

直至村里的人都走光了,富强确实过不下去了。小的都已背井离乡,在城里创出了一番风景,便把自家老的接了过去。剩下的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在岁月的轻吻下,也身归黄土。富强的农活弄得再好,终是再也无人来买、来夸、来讨教,这么一座空山,富强守不下去了。于是五十多岁的富强收拾行囊,奔向一个能收容他、有烟火气息的土地。

富强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市区开始新的生活,鞋底残留的故乡泥土和陌生地域的灰尘黏在一起,随着富强的步伐,相交相融。

很庆幸五十多岁的富强能够适应现下的城市生活。从一个只知农事的小伙子到现在也能熟练的操作一些简单的高科技产品,富强每一天都在不断地尝试新鲜事物,他想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活下去。

富强揽了一份工地的差事,已经做了三年了。这三年,富强不是没有努力过,简历这种东西从第一次开始听说到现在已经写了不下一百份了,他是他们那的知识分子,不应该只是在工地里干苦差,天天把脸伸出去让那些恶心的人任意揉捏。

太阳还在睡意惺忪的推开旁边的云朵时,富强就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了,他奔去附近一所小学旁边,有一对小夫妻经营着一个早点摊,富强在这儿住的这些年也与他们混熟了,若是人少不忙,那对小夫妻便会在富强那一碗多下点面进去,一份加大量的素面,于富强而言已经是难得奢侈的一次。吃完之后便去赶最早的一班公交,今天还有一份面试,富强特意向工地头头请了半天的假。

“你要面试这个职位?”面试官坐在富强对面,眼神带着一点别样的意味。

偌大的办公室里,富强的耳边除了空调在卖力吹风的声音,剩下的就是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他擦了擦鼻尖上的薄汗,脸上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带着一丝讨好,轻声说:“这个......我都可以学的......我接受能力很好......或者说我可以不要那么多的工资......就是......可以适当减一点......等我熟练了再......”

“不是这个问题,行了,你走吧。”面试官打断他的话:“下一个!”

另一个求职者走了进来,富强只好离开。

走出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把门带上,就听到里面的面试官训斥旁边的助理:“你们怎么做事的,人家都五十多岁了!我们这儿是养老院吗?你们不知道把求职表删选一下吗?这是在浪费时间你知不知道?”

富强轻轻的关上了门。

走到电梯门口,摁开电梯,电梯里都是人,富强挤了进去,从电梯里镶嵌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白了一半的头发,在周围年轻人黑油油的头发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没什么......”富强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一个鼓励:“再充实一下自己就好了,会成功的......”

电梯到了,富强跟随着人群一同挤出去,外面的太阳很好,阳光笔直的刺下来,富强眼眶一酸。

“富强?”有人喊了一句。

富强赶紧眨了一下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抬头望向来人。

“富强!真的是你啊!”那人身着西装,手拿公文包,踩着一双澄亮的皮鞋向富强走来。

富强一时间没想起来那人是谁。

来人拍着富强肩膀,大笑:“还没认出我来啊?哈哈哈,当年下大雪,我家没收成,要不是你家提了几根骨头和半袋子大米来,我家有可能熬不过那个冬天!”

“噢!你是顺平!好小子,长得这么壮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富强大笑。

“这么多年没你的消息,我以为你会一直守着那座山疙瘩不下来呢!”

“不下来也得下来啊,都没人啦!”

“我们别站在这儿说啊,你吃早饭了吗?来来来,我请你去吃饭。”顺平很热情。

“不了,不了,我还要去做事呢。”富强婉拒。

“做事?你在哪做事?”顺平问。

“我......”富强犹豫了会儿:“工地那有点小事情......”

“别去了,”顺平拍了拍富强的肩膀:“你到我们公司来,我们公司有职位给你。”

“不了吧......我怕我不习惯......你们弄的都是高科技,我跟不上时代了哈哈。”

“什么跟不上啊,放心,也不要你做别的,你就跟我们公司的人订订外卖,薪水不多,但也足够你过得舒坦一点了。”

富强答应了,去了顺平的公司,就真的如顺平所说,每天帮公司的人订外卖,起先也不会操作,后来向小年轻讨教了一下,慢慢的也熟练了,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枯燥琐碎,但即不损他作为知识分子的脸面,也不用仰他人鼻息。

富强利用其他闲暇时光,有事没事的便向公司的人讨教一些电脑方面的操作,小年轻们都很有耐心,一点一点的都教给富强。

富强虽然年纪大了,但学习能力确实很不错,没过一个月,他也可以坐在电脑面前游刃有余的解决一些公司事务了,他想为公司做点事,一直承别人的人情也不是他的作风。

富强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家乡了。

今年五月的雨像小姑娘的眼泪一样,一下就没完没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气晴朗的一天,富强抱着他的笔记本坐在阳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熟练的敲击着键盘,阳光真的很舒服,洒在身上任谁都想懒洋洋的睡个好觉。

富强突然想起了家乡,那个原始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的电脑开始发呆,输入一串代码就可以完成一个程序,一个手机就可以帮助人们完成那么多的事,一个电脑就可以维持整个公司的正常运转。他开始起了怀疑,现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他当初那么绝决的说好要守护自己脚下的土地,如今为何来到了这里?自己已经五十多岁了,为何在一个月内就学会了这些信息量这么大的东西?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他一直在思索,他们村里的顺平,他记忆中的顺平,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不是应该,不是应该死在了那场大雪后的流感中吗,他记得,当初办顺平的丧事时,他还在学校里读书,等赶来时,就只看到路边满地的白纸.....

富强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开始控制不住了,疼痛难忍之际耳边又听到了一缕轻柔的歌声,好像是小时候母亲喜欢哼在嘴边的摇篮曲,温柔、甜美、使人沉醉。心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种沉重,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心蒙在了海里,无数的泥土奔涌过来,一层又一层的覆盖着、摩擦着,温暖的光照了进来,打在上面,却像是围出了一个牢笼,看上去让人向往的光辉,却带着一股死亡的味道、窒息的恐惧,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再后来,当富强那一辈的老人偶尔聚了起来,挨个挨个的回忆起往事,从天南地北谈论到富强时,他们各执一词,有人说富强一辈子没下过山,抱着一座孤山长眠;有人说富强后来下了山,浑浑噩噩度了几年后好像是得了失心疯,在一个什么医院里孤独终老,又好像是在一所小学前的马路上出了事,当场死亡。

餐桌上的老人满嘴流油的争吵了一会儿,又把话题挑到了另一个事物上,继续开始他们的高谈阔论。

没有人知道富强故事的走向,似乎就像每一个年代都喜欢讨论的未解之谜一样,既不清楚源头也不明白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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