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阴历十一月,难得能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拉开窗帘,让久违的阳光涌进房间,被阳光照得刺痛了双眼的我却还微微笑着,他的脸孔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浮在了我的脑海里。
好久没见他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便一直坐在那黑黑的轮椅上。他的右手是紧紧握着的,只有左手能自由活动。
他很喜欢阳光,冬日里总是盖一条毯子在双腿上,要外婆推他出去晒太阳。阳光下他的头微微后仰,惬意地闭着双眼小憩。阳光洒在他的脸庞上,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他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被阳光融化了,只剩下细细的几条。我躲在屋檐下,看阳光在他的胡子上跳跃着,给他讲着日前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好不温馨!
儿时,母亲一得空便带我去看他,他对母亲说:“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推我出去走走罢。”于是母亲推着他,外婆抱着妹妹,我跟在父亲的身后陪他去走那他最想走却几年走不得的路。我们走了挺远,从九厅一路逛到了新城区,彼时的新城区还未开发,秋日的阳光温温软软的,照在半人高的野草上,我却没有觉得荒草萋萋的感觉,反而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幸福感包围,不爱笑的他正望着远方的天空笑着,一副再满足不过的模样。
他喜欢吃粥,与他一起吃饭时,母亲和外婆是极安静的,这让我也好生无趣,只闷着头扒饭,间或抬头看他一眼。母亲说过他不喜欢吃饭时有人说话的。桌子上只有碗筷的声音,除此之外,我最是喜欢他吃饭的声音,“么么么”的,让人听着就觉得心里满满的。
后来,他坐不动了,连左手也动不得了,只得整日躺在大床上。他依旧喜欢阳光,他醒来要交待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外婆拉开窗帘,让暖暖的阳光洒在地面上,他则望着窗外绿绿的山和新建不久的马路想着什么,倘是累了,就闭上眼小憩。
他还是喜欢吃粥的,尤爱八宝粥。母亲带我去看他时总会顺着带上一箱的八宝粥。他很疼我的,总是要母亲把八宝粥留给我吃,我不喜欢吃,却是不能拒绝的。后来我爱上八宝粥时,他却早已离去多年。
一日,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似的,急急地召了家人一起,母亲和阿姨们在他的房里陪他讲话,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自上午进去后直到下午也不见她们出来。我有些倦,便在前面的房间里午睡。夕阳快下山时,我被一阵哭声闹醒,我朦胧着双眼找下楼,灯开着,却没有人。我喊母亲,良久,母亲从楼上下来,她双眼通红,哑着嗓子对我说:“他死了。”我似懂非懂,母亲备好晚饭,叫我乖乖地吃饭。我独自坐在饭桌上,透过窗户看见夕阳正一点点没入大山之中,天边被烧成了吓人的红色。
那时我还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已逝去的他会成为我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怀念。后来有人说,也许将死之人能预见自己的死亡,这大概也就能解释那日他为何急急地召大家前去。
翌日,大人们双眼都红红的,个个沉着脸置办灵堂,没有人顾得上我。我坐在客厅,看着佛龛上多出来的黑白遗像,遗像上的他板着个脸,他不爱笑的。我侧了侧身,阳光通过遗像上的玻璃射向了我的眼睛,我被晃得有些难受,又想起母亲那样坚强的人竟然会哭的那样惨烈,而且她今日完全顾不上我了,我有些难过,兀自掉下泪来。母亲过来问我饿吗,她眼里还蓄着泪,嗓子比起昨天更哑了些。我闷闷地答应了一声,低下头抹了抹眼泪。母亲点点头,摸着我的头说:“该哭!他生前对你最好了!你该为他哭!”
他出殡的那天,我没有下跪,彼时不懂事的我正为了一条白布哭着。眼前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朦胧,泪落下的一刻世界又突然清晰了,我清楚地看见泪珠摔在地上碎成了更多的小珠,它们在冬日冷冷的阳光下闪着支离破碎的光,生生地扎痛了我的眼。
走了很长的山路,看他们把他埋进公墓,周围是整整齐齐的墓碑,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我突然想,他会挤得慌吧,他是那么不喜欢吵闹的人。
他的离去在当时对我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直到两年前,在他的忌日那天,我去了外婆家。我烧着纸钱,一阵弱弱的风吹来,卷起了一点灰,看它们越飞越高,我抬起手,冬日里的阳光透过我的指缝照在我的脸庞上,竟然有些许暖意。我迷了双眼,想,难怪他那么喜欢晒太阳,原来这样舒服。忽地又想起那年我倔强地不肯给他下跪,自责包围了我。如果我那时不倔强,如果我当初多陪陪他,如果我能早点懂事,如果。
今年的清明小姨夫带我给他扫墓,天阴阴的,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只有我去了,似乎也只有我对他念念不忘,也只有我在谈及他时会那样多愁善感。
现在是阴历十一月,难得能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拉开窗帘,让久违的阳光涌进房间,被阳光照得刺痛了双眼的我却还微微笑着。我的外公,如今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一定正和我一样,沐浴着这温暖的阳光吧!
2013-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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