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河流里。一直有结冰的水面。安静的永久的漂浮。——皮皮
在皮皮很小的时候,他被年老但慈祥的婆婆从北京带到了遥远的南方小城。那里四季如春,阳光一直温暖明媚的浇在身上,如同哗啦啦掉落的大水。然而冬天的时候很少下雪。皮皮总是一个人站在冬天夜晚的屋顶,面朝北方。一边思念远方的亲人和如同柳絮的雪花,一边泪流满面。在他年幼无知的童年里,他记忆里最生动的画面是窗外细密柔软的雨水和阴沉苍白天空上仓皇逃离的鸟群。
不过还好。一直有一个简单明亮的小女孩陪在他的身边。那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很少在人群中说话。但很喜欢跟随再皮皮的身后。大段大段的时间都是在南方草长莺飞的草地理奔跑。或者观望那些翩跹飞舞的蝴蝶,伸展开有漂亮花纹的翅膀。
安安静静的在视线里舞蹈,留下整齐深刻的暗影。也经常在种植着茂盛槐树的林子里穿梭,看绒绒的雪白色的兔子在草丛里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留下跌倒在风里的青草。春末的时候有大把大把的槐花没有边际的落满肩膀,又柔软又香甜的粘在摊开的手掌中央。有时还会小手牵小手在水边行走,俯下脸去观望在水下游来游去的鱼群。摆动着小尾巴在水草里穿梭,整齐划一的。忘不了裸露着脚踝被轻微的水花亲吻的感觉,以及漫天呼啸而过的有点尖锐的大风。
现在他在美国,在遥远的大洋彼岸麻木的维持着自己的婚姻。腐朽的枯萎的,仿佛被时光的河流冲洗干净。有的时候,开车行驶在冗长陌生的马路。看见那些幸福快乐的有棕色深邃瞳仁的男孩女孩,会没有任何声音的滴落温暖热烈的东西。哗哗的,淹没了发冷的心尖。他觉得自己象被囚缚在海岸岩石的飞鸟,看得见清澈透明的天空和咆哮在对岸的粉色泡沫。却什么东西都触碰不到。
心里面开放的花朵接连不断的颓败。一片一片的夭折掉。
皮皮总是在深夜起风的时候突然的醒来。然后看见身边安静睡眠的渐渐陌生的面容。他总是不停的询问自己,这种选择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失去了自己的幸福。失去了很多很多明亮简单的东西。
他经常梦见小澈,梦见在他慌乱模糊的童年里那个总是低着头跟随在他背后的小女孩。茂盛的头发高高的用麻绳束起来,在南方凛冽的大风中连绵起伏。他梦见他们在月光无边无际倾覆的屋顶肩并肩坐在一起,然后小澈低着头问他可不可以永远呆在南方小城。陪她快乐幸福的生活。他记得自己当时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因为小澈有漂亮美好的面容和会说话的眼睛。
在他幼小无知的心里,一直种植着一个生动的画面。有小澈,有他自己。大段的时间小澈都依偎在他的肩头,观望热闹人群和流离烟火。观望刻在掌心深处的幸福。他想他会陪小澈坚定的永久的走下去。尽管。那时的他还很小。
再次争吵是在临近新年的时候,窗子外面是纷纷扬扬坠落的大朵雪花。厚重的完全的覆盖在地面上。他骂她婊子,她把他哄出房间,让他带着自己的包裹滚走。然后撕打在一起,她的手指深深的陷在他的皮肤里。
他感到巨大的疼痛,表面的和内心的。他想到自己破碎不堪的婚姻。最后的时候,他的女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俯着脸无声的哽咽。黑色的头发如同海底的藻类披散在肩膀。他一个人走出房间,在冰冷的异国马路上穿梭。热烈的大雪接连的结满他的头发和肩膀,然后笔直的掉下来。他靠在一棵脱光叶子的梧桐下,开始麻木而且大量的吸烟。
他仿佛听见对岸远方动听的呼唤,一声一声的蔓延流淌进心底。看见天空边缘挣扎着飞过的大飞机,留下清晰干净的尾巴。眼窝深处开始变得涩涩的发麻,漂亮的长睫毛在温暖的液体里变得柔软而且粘稠。他又想起童年里小澈的笑容,倒影在透明的水面上。倾国倾城。想起小时候小澈和他躲在山后的坟地里听风吹过茂盛青草的声音,大片大片的阳光整齐而且明亮的漂浮在地平线上。还有的照在皮肤和心脏上面,暖晎烘的。很优雅。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在即将新年的那个夜晚。巨大而且凌乱的轰鸣声过后。他就已经消失在了那个弥漫着寒冷气息,让他流尽了眼泪的地方。他看见结冰的云层从自己的面前排着队游荡过去。看见在他的脚下突然炸裂然后照亮视线的烟花,火光在他的眼睛和脸上燃烧。他想起成年的他离开那个南方小城回到北京的情景,也是烟火种满天空的夜晚。小澈躲在他的怀里,没有任何声音的流泪。
她说他不怪他,因为她会等他。等某一年他累了,再回来找她。他记得她被冬天的大风冻的僵硬的面容。记得他离开的时候她一个人背对着火车的橱窗蹲下身子,长长的头发完完全全的垂落下来。遮住眼睛和眉毛。他知道她心里的难过,象被某种东西搅乱的海面。暗黑色的,隆重的翻涌上来然后再沉下去。
再次站在北京热闹却空洞的机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他不想告诉父母他离婚了,失业了,被那个女人凌乱了。那些悬挂在空中的精美华丽的幸福,倏忽就不见了。只剩风声。然后他的肩膀突然就被轻轻的拍打了一下,他转过身。看见站在自己眼前的小澈,面容是苍白的,象枯萎的丧失水分的马蹄莲。她戴着紫色狐皮帽子,素颜看着他的瞳仁。他仿佛觉得时光倒流,很多清澈纯洁的东西再次的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们开始流浪,沿着干净的马路和遥远的街道。沿着消失在阳光下的古老屋檐,和建造的美轮美奂的新式风景。在撒满落日余晖的日暮草原骑马,在盛大宽敞的山顶观望开放在雾气中的马蹄莲。他说她是他心里面生长的马蹄莲,透明的清澈的可以看的见触碰的到的。他觉得他会紧紧抓住他们的幸福,虽然来的有的晚。
他想他一定要好好的珍惜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小澈,握紧她的手指。就像握紧搁浅在掌心的沙尘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如同生长在阳光下的滴水的花朵,濯濯的绽放自己满面的笑容。
然而,小澈还是离开了。留了一封简短的信。
皮皮。我走了。
发生在我们童年里的邂逅是我多年后无法愈合的伤口。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全部,即使你因为某些原因离开。我依旧在等待,依旧整天依靠在黄昏下有风的窗口。对着渐次黑暗的天空发呆,我想那时候我的思念是没有边际的。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象小时候那样生活。无忧无虑的,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面朝迁移的候鸟和流离的云朵发呆。
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快乐。因为我又可以跟随在你的背后,在山顶和水边行走。又可以依靠在你结实宽阔的肩膀了,仰起头观看你漂亮的长睫毛。可以一起躲在小小的房间里没完没了的看哆啦A梦和泡沫剧。
然而。我看到的,是被时光的冰刃割碎的幻影。你变得寒冷了,对某些东西很冷漠。经常很长时间的站在风里,面无表情。我想,那个活在我心里的挺拔漂亮的少年已经死在了我的记忆里。
所以。请忘记我。请忘记生长在雾气里的滴水的马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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