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程山水,总有些人,是我回不去的原乡,谈不上小说的小说,写给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友人,写给曾经混沌无知的日子,有些人,注定是长在我们心上的一道伤,正因为再也好不了,才会忘不掉。
沈俞延穿着那条绿色裙子走在楼道时,依旧引起了同学们饱含热情的讨论,在离高考不到2个月的时候,同学们依旧对这位被称为“小仙女”的文科班长投以极大地关注,她的穿衣风格与兴趣爱好都是男女生学后闲谈的话题。
漂亮又聪慧的女孩,加之不做作的性情,没有理由被人讨厌。
俞延走进办公室时,班主任陈静正与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交谈,看到她走进来,耍宝似的招呼:“宝贝儿,班上又来了个小帅哥,你把他带走吧,顺便把这试卷发下去,乖。”
俞延接过试卷,佯怒道:我们的日子可不多啦,老师,要是我们宏志班发挥失常,今年的泰国游,你可就只能自费了吧?
班主任气定神闲的喝着花茶,彷佛已经留连在那个令人神往的热带国度。
身旁的男生,接过俞延手中的试卷,笑容和煦:“我帮你吧”。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走着,穿过时光的隧道,一如儿时的亦步亦趋,形影相随。
那个曾经陪俞延哭得地动山摇的人;那个曾经陪俞延罚站看风筝的人;那个总是执着的出现在小学、初中毕业照上的人;多少曾经也抵不过一句“可是,后来”
后来他们被彼此的父母严厉告诫:不许和他(她)做朋友,听到没?那时候,大人的话哪里肯听,可是俞延的妈妈用无声的泪水把这句话,刻在了俞延的心上。
两个人从同桌调离到再也接触不到的位置,关系紧张到不可以拥有同一个朋友,作业本挨到一起都觉得是种耻辱。那时候最有效的示威方式,也不过是谁得了年纪第一,谁参加比赛得了奖。俞延喜欢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航,也许是为了给妈妈争气,也许只是想看赵航吃瘪的样子,俞延几乎没有输过。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这九年的时光,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一直走在前面的俞延蓦地停下回转身来,后面的男生险些撞上去,俞延不羞不恼,指了指身后的教室,说“就是那个”再不多话,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那个男生只是无奈笑笑,紧随其后,彼时还是课间休息,众目睽睽之下,仙女班长带回来一个奶油小生,怎么看来都像是纯爱小说的开端啊。
俞延指了指班上的一个角落,说:你去那吧,这是班上唯一的空桌位。
那男生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处置手中的试卷,看到俞延正要转身回座位,犹豫地叫住她:韩俞延,试卷班上好事的孩子们,早就从书本里挣扎出来,以文科生特有的敏锐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猜测两人的感情纠葛。
俞延回过头,眼中依旧一片清明,反倒带着几分微笑说:“把试卷交给前排的同学就行了,还有,我姓沈。”
俞延刚回到座位上坐定,同桌唐国妹就嬉皮笑脸凑上来,调笑道:这个奶油小生,和你什么关系啊?
俞延盯着英语试卷上的单选,如有所思的回答:“曾经的同学,他叫赵航。还打算知道什么?”而后利落的写下答案。
唐国妹自知惹恼了小仙女,不再多言,正襟危坐,进行战争前的奋力一搏。
也许是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赵航的到来,只是引起班里小小的躁动,各种猜测之后班里依旧是弥漫着高考的肃杀。
晚自习后,俞延背着书包从从容容走出来,身后的赵航推着自行车,只顾着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俞延,你还是一个人回家吗?我还是送你吧”在沉默着走过大半个校园时,赵航才犹犹豫豫吐出一句话。
“不用,会有人来接我的”,赵航逆着光,看不清俞延转过头时的神情,可即使这样,他心里依旧可以清晰描绘出俞延生气时轻咬嘴唇的样子……有时候,我们都会感叹,长大有什么好呢?只不过多了张面具而已,幼时的俞延可以毫不避讳的表达对赵航的厌恶,如今再怎么反感,也可以隐忍不发,装出云淡风轻,时过境迁的样子。
走到校门口,俞延仍旧没有要走的样子,身旁的同学一个个告别,他们或是成群结伴,或是父母早就等候多时,坐上车,疾驰而去。
早春的风仍有丝丝凉意,裹着梧桐花香,俞延拉上校服的拉链,没有焦距地四处望着,两个人都没有交谈的欲望。
终于校对面的网吧里,走出穿白衬衣、扎耳洞的蓝发青年,远远的朝俞延招手,烟头闪着幽微的光,晃在嘴边走到路中还不住的咒骂:靠,开车没长眼啊,撞了小爷,灭你全家。
赵航认出这个人来,俞延从小到大的保护伞,是这里有名的混混,萧逸。
俞延坐在后座上,抓紧那蓝发青年的衣角,柔声道:“我坐好了,走吧,不然我妈会着急的。”
萧逸像是听到了将军令一般,等到赵航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骑出好远了。赵航放心不下,想到姑姑偷偷的嘱咐自己要“照顾”俞延的,安慰自己就算是为姑姑赎罪,保护俞延也是应该的呀,如此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赵航也骑上车子,远远的跟在后面。
“你同学?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啊”萧逸骑着车子侧着头问她,“嗯,今天转过来的”,再无多话。
“那个小男孩倒有趣,生怕我会吃了你似的,他也不看看,你长得又丑又瘦的”萧逸没有回头,说这话时,他的语气轻轻的,一不小心,都会被这风散了去。
少年在这风中想起,第一次看到俞延抱着洋娃娃出现在那个平民窟里,像个落难的公主,而今已经长大成人,她从来都不是丑小鸭,却总有一天会华丽的飞走,她不属于这座小城市,更不属于他。他想过好久,却没找到一条值得俞延喜欢的理由。有些梦,是不该做的。
回到家,沈妈妈还在煮夜宵,看见萧逸安全的把女儿带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招呼两个人:洗洗手,快来吃饭萧逸是这里出了名的混混,高一就辍学了,俞延没有问过萧逸都在做些什么,反正总是吊儿郎当,花钱无度的样子。这片住宅楼,从俞延搬过来,就纷传拆迁,这么多年依旧脏乱不堪。当初,沈妈妈与俞延的爸爸离婚,几乎没有任何积蓄,大学毕业就当了家庭主妇,几乎丧失了社会生存能力,从高档住宅直接搬到这里,一住就是12年。
往事悠悠当年,妈妈牵着俞延的手,走出韩家时,回头问赵航的姑姑赵丽娜:你这么做,就不怕报应吗?
母凭子贵的赵丽娜,正浸在众星捧月的欣喜之中,想的最多的还是今后衣食无忧的奢侈生活。
俞延模糊掉了那屋子里大多数人的面目,却依稀记得赵航被隔在人群之外的慌张无措。
这座精致的小城仍旧沉醉在春日的暖阳与花香中,出租车内,瓢泼着肆无忌惮的大雨,濡湿了俞延的公主裙。
小孩子是不会记得仇恨的,更多的只是感伤再也不能去花园玩耍,再也见不到亲爱的爸爸,即使他是个不容易见到的大人物。
长大后的俞延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她和赵航一起被老师罚站,站在教室外,看风里漂浮的风筝,也许,在那个时刻,两个人的心才是同样被欣喜笼罩着的,再无其他,两个人静静的看天空飘过的风筝。
是什么终结了这些呢?一场游戏?也许,只是这么简单。
那天放学,两个人结伴回家,不知道是谁,突发奇想要踩对方的影子,吵吵闹闹,玩的不亦乐乎,兴许是赵航或许是俞延自己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垃圾桶,添了无妄的流血之灾。
俞延醒来的时候,妈妈还在和赵航的妈妈争执,赵航低着头在墙边站着,面色凝重的比上次死了宠物还厉害。她怕又要去上学,索性装着躲进被子里装睡。
“小延怎么了?”俞延听到爸爸推门而进,焦急的询问。
“老韩”、“妹夫”两个女人喊出口时,空气都凝滞了。等到俞延探出头来,大人们已经走了,只有赵航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我小姑给你生了个弟弟,你说,我们是亲戚了吗?”
那时,俞延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欢呼雀跃,那是,那个叫韩东聿的男孩刚出生没多久,被母亲揽怀里,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沈妈妈冲进病房,重重地掌掴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却高傲的抬着头,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似笑非笑的盯着沈妈妈,俞延在病房门口,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耳边荡起妈妈说的那句话,你这么做,会有报应的。
离开韩家后,搬去的地方,人员混杂,有个叫萧逸的高年级小子,常常去她家偷东西,摔坏俞延的玩具,每次引得俞延哇哇大哭之后,才高高兴兴离去。或者趁俞延还昏睡时,吃光俞延的早餐,也会在夜里突然出现,带着伤,神色依旧淡然,沈妈妈学过高护,常常为他清理伤口,冷漠疏离的萧逸在一个夜晚喊了一声“妈妈”,此后俞延就很得萧逸的照顾,附近的男孩子都怕她。
渐渐长大的赵航和俞延,彼此的心中都长出了一根刺,以至于每次想要靠近时,都会被扎得鲜血琳琳。
进入青春期后,更是有种莫名的嫌弃,就连对方比自己多考了几分,都觉得难以忍受。第一次来初潮的俞延,被赵航察觉后,当着全班人的面,大肆炫耀,每次想起,都令俞延咬牙切齿。
一个出现在小学、初中毕业照上的克星,如今却戏剧性的出现在俞延的高中毕业照上,如果没有隔着这么多的人和事,绝对是一场温情的戏码。可是这个“如果”是用来自欺欺人的。所以,这次无论赵航怎么邀请,俞延都没有与他合照,最亲密的镜头也不过是,隔着个人摆着雷打不动的剪刀手,中间的同学笑得花枝乱颤。
高考的车轮匆匆碾过,少不了折戟沉沙的壮士,在结果尚未揭晓之前,依然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俞延高考完,就在一个快餐店打工,通常下班很晚,每天仍旧由萧逸接送,风雨无阻,赵航高考之后就不知去向,尽管俞延有他的联系方式,却总觉得没有联系的必要。
韩父突然来找俞延,确实毫无预兆的事,来续父女之情?当然不会,城市不大,要是有感情在,当然不会在俞延的生命中缺席12年之久,所以俞延只能从幼时零碎的记忆中拼凑出一个行色匆匆,把家当宾馆的成功商人形象。
在环顾餐厅的装饰后,他换以一种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俞延,俞延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衣服,爆晒在众人面前,赤条条的,灵魂都要抽搐。
前期煽情追悔,中途温情倾诉,最后直奔主题,俞延很想知道,谈判桌上的父亲,是不是应付客户时,也这么游刃有余。韩父这次来,不过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得了尿毒症,目前匹配的肾源只有俞延的,希望俞延可以救传说中的弟弟一命,如此云云。俞延不会傻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就匹配呢?”同样地也不会问“爸爸,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与其说他是一位父亲,不如说坐在对面的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俞延当然不会答应,尽管条件相当诱人。他递给俞延一张名片,说以后想通了可以打给他,泰然自若,稳操胜券的样子让俞延觉得自己是只待宰的羔羊。
那天晚上俞延独自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赵航,想起学校里的梧桐花香,想起赵航走在自己身后时,内心的欢呼雀跃。
很多同学都在许愿墙上写下自己心向往之的大学,只有赵航偷偷写下俞延的名字。
听到姑姑怂恿姑父,让俞延换肾给小聿,就紧张的赶紧转到俞延的班上,生怕姑姑会不择手段。那几年,姑姑被儿子的病逼出了神经衰弱。
也许之前姑父喜欢听俞延的生活状况,是出于一种良心谴责,可也在无形中,增添了姑姑的恨意,东聿自出生,就体质偏差,更是偏偏有个聪明可爱的姐姐作对比。姑姑已不是儿时记忆中温婉的模样,即使当着自己的面,也会毫不避讳的与姑父吵架,近两年两人已经分居,维系着他们的只有曾经的爱情结晶。姑姑一直对沈妈妈的诅咒耿耿于怀,她的恨伴随着俞延的愈发优异悄然生长。赵航在这个情感怪圈中不尴不尬的成长为沉默寡言的忧郁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俞延的,曾经的又丑又喜欢和自己作对的人,一个事事都要认真的分出个高低的人,一个在分别三年后,穿着长裙,笑容温暖的人,隔着时光,记忆依旧鲜活。
俞延忘却了爸爸突如其来的到访,依旧在那家餐厅做兼职,萧逸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经常会忘记接她回家。好几次,俞延都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起初怀疑是赵航,转身询问时,有没人应答。
当这种直觉越来越逼近时,俞延陷入一种恐慌中,抱着仅有的侥幸和一种热忱,期待赵航的出现。
那天夜里,沈妈妈早早的下班去找俞延,却被告知,提前请假回家了,赶回家时,却发现空无一人,萧逸的手机也无人接听。
没有什么比漫无目的的寻找,更绝望。沈妈妈哀告韩爸爸:“求求你,女儿不见了,别伤害她,求你”,那面一阵沉寂后,终成忙音。
那夜的微风更轻柔,却抚平不了那一夜,躁动的人心。
韩爸爸冲进病房时,东聿正在接受检查,赵丽娜见他进来,早已见怪不怪,仍旧愣愣的盯着儿子,生怕一秒不见就会消失不见。
“你告诉我,你把俞延弄到那去了?啊!!我说过,我的女儿,你别动”韩爸爸死死的拽着赵丽娜的衣领,眼里喷出火来。
赵丽娜只是盯着韩爸爸,呆呆地发笑:“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的,我说过,我得让我的儿子好好活下去,将来,你所有的钱都是我儿子的,只能是我儿子的,哈哈”
韩爸爸终是没有在纠缠下去,退出病房,呆坐在长椅上。
昏睡很久的赵航在姑姑家醒来,头痛欲裂,记忆却一起涌了上来,只理清了头绪:姑姑用自己的手机约了俞延,小聿的手术期将近,俞延有危险!赵航匆匆地赶出家去,那天俞延收到赵航的消息,早早的就请假去了那里,没等到赵航,却等来了一场噩梦。
她模糊的意识只知道被人扔上了车,然后,世界一片昏暗。
当萧逸带着手下众人冲进那个隐僻的药店时,床单上已是一片血迹。
没有及时的找到俞延,成为萧逸一直的愧疚,那段时间,萧逸因为倒卖违禁药品被人盯上了。让一个手下小武跟着俞延,萧逸知道赵卓每天还是偷偷跟着俞延,支会小武教训过他几次。赵航依旧执着,远远地跟着。
今天俞延提早离开,幸亏小武机灵,打电话通知了萧逸,可终究迟了一步。
当俞延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两天了,幸好肾没有被摘除,流血过多,加之有些伤口感染,才一直昏睡不醒,沈妈妈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萧逸陪守着,中途韩爸爸看过几次,静静的待在一边,没说过什么话。
后来隐隐约约知道,在俞延出事不久,小聿意外找到了合适肾源,现在手术很成功。
俞延如愿考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远离了故乡的人和事,也许,这也是赵航曾经期待过的。
萧逸已经脱离了昔日荒唐的日子,跟着韩爸爸学着做起了生意,很得韩爸爸喜欢。
赵丽娜在那个晚上精神崩溃,被强制送到了精神病院,也是在那个晚上,自己的儿子重获新生,却发现捐献肾源的死者,是从小与自己亲近的侄子赵航,他意外的遭遇车祸,又意外的救了自己的亲人。对于赵家来说,远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悲伤的事。
那个跟在俞延身后的清朗少年,沉睡在那年的梧桐花香中;所有的记忆都揉碎在静默的时光里。
正如某人所说:青梅已枯,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
(原创作者:栀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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