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人间四月天。樱桃红、芭蕉绿、枇杷黄,在那些花开的岁月里,曾有过多少美好的生活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一、
四月天的樱桃树有点不堪重负,弯了腰。也难怪它们喊累,那些小小的果子由青渐黄,由黄转红,似乎只是一夜间的事情。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红红的樱桃像涂上一层金色油脂,一不小心就会溢出香来,惹人馋。
对院葛爷爷家的院落,花木扶摇,婆娑其间,犹如置身绿野仙境。樱桃树一株株地生在篱笆里,枝条全都探出来,沉甸甸。从他家的院门口走过,忍不住要抬眼望。四周无人的时候,就想要伸手攀枝。它们在高处抱作一团,一串串地,形同殷红色的葡萄。它们似乎是饱满的水珠,晶莹且单纯,待风一吹,就蹦弹出去,像是树荫里躲着一个偷袭雀鸟的猎人。
那时,我和小伙伴阿娟几乎已经把四月的花都吃遍了,正痴痴地望着这可爱的红樱桃。即使这样,我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妈妈曾告诫过我,它们生在别人家的园子里,是别人家的劳动果实。那些人家的玻璃窗里,有一双双机警的眼睛,要赶跑不速之客。不过,我还是很上心,口里念叨,心里记挂,反反复复地跑去打探,无时不刻地想念着那些可爱的小果子们。
几次在他家院门口试探,让我发现了一件事,一件天大的秘密。那葛爷爷很像每晚看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的西毒。那西毒欧阳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练蛤蟆功害人,还专门与洪七公作对。那葛爷爷像他,想必也不是好人,于是就整天和阿娟商量,精心策划去偷樱桃,好好报复这个坏爷爷。
晚餐时,痴痴想毕,问,你们说有没有人趁着月黑风高跑去把那些樱桃树连根拔起,种到自己家的花园里来?话音未落,就被爸爸一语道破真相:有啊,就是你。成天都想着偷人家的樱桃,饭也不好好吃。还连根拔起,亏你想得出。
我赶忙低头笑,这多尴尬,毕竟偷果子也叫“偷”啊,人品也不见得比坏爷爷强多少。
就在我打消偷樱桃的念头,再次从葛爷爷家经过时,发现那樱桃树的枝干间空荡荡地透着光,再也没有疏密相宜的感觉了。对妈妈说,樱桃被人摘光了。你看,我不摘还是有人去摘。报复坏人是英雄的行为,我没做成英雄多可惜。
妈妈说,好人、坏人不是写在脸上的,你小孩子哪里看得出来,再说,葛爷爷又不是坏人。你只是想吃樱桃,编出那些理由来。集市里有卖,你要吃,我去给你买。去摘人家的樱桃,不是什么英雄,是贪小便宜的坏孩子。
“悻悻然”这个词语,有些灰溜溜的感觉。索性再也不去想那红得诱人的果子了。
隔天,妈妈果真给我买回一堆樱桃,比树上的更红艳、更水灵、更饱满,放进嘴里一抿,甜的滋味就渗出来了,像是吃了一口蜜。
我用指尖抚摸它们,柔软且真实。原来买回来的樱桃不单单好吃,还有一份坦然和舒心。想着,就哼唱起来,樱桃青啊樱桃红,樱桃真的很好吃。
二、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知为何,樱桃红的时候,芭蕉就绿了。有时候我在想,人们为何总将樱桃和芭蕉种在一起,难道它们生就是为了文人的笔墨纸砚而搭配的么?不过,也正好满足我的好奇之心,看一阵红彤彤的樱桃,又望一阵绿盈盈的芭蕉,心底的柔软,当真是无以复加的。
我家的院落里,有许多芭蕉树,在阳光下,像一幅幅卷轴展露着清晰可辨的脉络。娇嫩,好似风吹即破。
那些叶子,比我想象中更要柔嫩。它们从枯黄的老皮中抽出新芽,就像被好事之人沿其细纹撕开了口子,虽然生出高大之势,却犹如残简一排,旧书一丛。不禁想起孙悟空三番五次找铁扇公主借芭蕉扇的事,若那铁扇公主的扇子确是一匹鲜嫩的蕉叶,恐怕扇不了两下就烂成缕缕布条了。还有那八仙过海的时候,胖子汉钟离站在芭蕉扇上,照理说,这蕉叶轻轻一戳都要破,就莫说一个大汉站在上面横渡大海了,时长,量重,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必定早就沉入大海喂了鱼。但这都是神话,不可推敲,所以笑笑罢了。
那些故事,最早并不是从书上看来的,而是从祖母的嘴里听来的。温暖的四月天,在芭蕉树下,祖母讲了许多稀奇古怪又动听的故事。不知道不识字的祖母,哪来那么多的传说。也许,芭蕉树下真有精怪,因为它太茂盛,像穿了绿衣的舞姬,迎风,翩然,惹人浮想?
那时,我总爱在芭蕉树下逗留。看它绿得明艳动人,一派朦胧春色。若是遇见下雨,就拉低一匹大的,躲到它的下面,听头顶滴答有声,看水珠从叶端滚落,溅在地上,有别样的清香。难怪古人犹爱雨打芭蕉,此情此景,真真就是水墨渲染的诗意。
有时候,我认定芭蕉是荷叶的姊妹,都是那么鲜绿,那么阔大,那么清雅。那荷叶可以包裹吃食,蕉叶亦可。我就亲眼见过祖母将蕉叶放入竹笼里蒸一蒸,同样地清香宜人,妙不可言。据说蕉汁还能治病,不过,我尚未试过。
没有见过芭蕉开花,却见过芭蕉结果。一串串地挂在高处,月牙儿般弯曲。那果子状大,色青,涩口,所以我没打它的主意,通常只是哄骗阿娟吃。我口里衔着一把小刀,猴儿似地爬上树去,把它们砍断,下面自然是阿娟接着,然后兴冲冲坐在草地上痛痛快快地品尝我的劳动果实,却都是吃两口就呸呸地吐得满地都是。
四月天了,芭蕉已是绿荫蔽天,幽雅安闲。我书房的小窗刚巧敞开在它的丛荫下,望着它像个魔法师般地把阳光变作嫩绿色,把草地变作青绿色,以及把繁枝茂叶变作翠绿色。我甚至能听见内心深处满满的欢悦,然后趴在窗前,沉静一整天。
噢,忘记告诉你,芭蕉又名绿天,扇仙。嗯,这样好听的名字,不是祖母起的,跟鬼怪也无关。
三、
东山的枇杷,可是大大的有名。进入了四月,到处可见生得低矮的枇杷树,无论是白玉枇杷还是白沙枇杷,各个朝阴,还似青涩的桃,毛茸茸硬邦邦的,农人已经忙得欢天喜地了。
父亲常用枇杷入药,因为可止咳化痰,清热润肺。但我却不太爱吃这玩意儿,一是因它的汁水会染黄指甲,洗不掉,伸出来黄黄的,跟个大烟鬼似的,实在不雅观;二是因它既需撕掉外皮且核大肉少,吃起来很是麻烦。
那时,喜欢看动画片《西游记》,那里有个神将用琵琶做武器。我时常痴痴地想,那枇杷的叶片果真状如琵琶,不知是这枇杷拾了琵琶的牙慧,还是琵琶鹦鹉学舌,抑或是通过枇杷叶的形状,二者贯通?思来想去,不得而知。现在想想,小时候的思维还真是极其古怪。
后来,时常看到一些自称画家的陌生人来此写生,总是把枇杷与鸟儿绘在一起。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一拨又一拨的人涌进东山,且不说把个东山踩成了集市,单说摇得那枝叶稀里哗啦作响,就能知道,哪里还有画里人来鸟不惊的闲静。
后来,长大了,每到枇杷黄时,总想潜心钻研出个把色香味俱佳的枇杷宴来,让父亲尝尝,也好博得个会操持家务的好名声。奈何朝出暮归,时间寥寥,成为名副其实的空想家。
一日,经过东山脚下一家小饭馆,被橱窗的玻璃酒坛吸引了过去。坛子里无他,正是那圆溜溜肉滚滚金灿灿的枇杷。一个个去掉皮沉在瓶底,已经被酒泡胀,想是十分的耐饮。嗯,烈酒最香,果酒最甜,它真是惹人垂涎。若是把它当作可口的鸡尾酒或者解渴的矿泉水来畅饮,恐怕来不及扶头便已酣醉不醒了。不仅又想起《西游记》里那猴头大闹蟠桃会畅饮御酒的情景。我已经学会酿造樱桃酒,如今又待制作枇杷“汤”。看来,谁人与我携手,少不得被称作大小酒鬼。于是捂嘴窃笑,暗自逍遥。
食毕樱桃,又尝枇杷。时光匆匆,记忆中的花开四月天,就这样过去了,但甜蜜却留了下来,无与伦比地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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