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晚上做梦,辗转都会梦到一位已然白发苍苍的老人——我所熟悉的颜色和身形,却在他突然转身之后失望——并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位;想来也是,家里的那位,已经再没有可能有这么透明的眼神了。
就像所有的老人都会经历的那样,他也患上了这样那样的病,前几年并没有多猛烈,但是在今年,似乎身体一下子爆发,就像用光了所有的电池那样,一蹶不振;他的记性,随着脑梗的出现,日渐衰弱。父亲每每打过来的电话都欲言又止:“你的爷爷,……很不好。”所以,一有假期,便想回去看他,虽然生怕看了之后就是永别;然而,不看,总是遗憾。
爷爷40多岁才得了我父亲这一个最小的孩子,而到我这一代所见到的爷爷,大抵因为经历的事情比较多,总有一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优越感,总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由于时代的关系,我和他之间的代沟特别明显,我动不动就会惹他生气,而他,又每次用着“我在这个家里说算”的态度强硬地拒绝所有跟他意见相左的事情。
我一直以为我跟他的关系不好。
小学,家里一直很穷,父母亲因为我年幼的关系,也没有比较固定的工作;后来,半是由于经济的压迫,半是由于爷爷的亲许,我就被养在了爷爷的膝下,也算得上半个“留守”吧。那时候,校车并没有现在这么流行,也没有安全保障,学校不允许孩子乘坐“野车”;而由于年龄太小的原因,学校也不允许孩子自己骑车上学,怕在上学过程有危险。
然而,爷爷因为年轻时候经历过“挑河”这项特殊的人力劳动,身体已经僵硬到不适合骑车这种出行方式了,也就不可能有能力送我去上学。后来的解决方案就是我骑着车上学,爷爷在后面走路确保我的安全。而这,近乎维持了五年。大抵这是我独有的一种经历吧;年幼的我不懂这里面的深情,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不懂事。
后来离家就远了,每次回家都要隔好长时间;走黑路是我最不情愿的,而回家的路就显得好长好长。后来,爷爷知晓我怕黑之后,便习惯性地在我回家的那天留一盏灯,即使每次我都要很晚才到家,即使我有时候回家因为在学校遭了罪,面色不善,他也会笑呵呵得跟我说:“太累了,洗洗吧,再吃个饭,锅里热着呢。睡一觉就好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想;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事情频频发生,又处于叛逆期,很快便被我忘记了。现在,爷爷连认识我都有点困难,何谈再来跟我讲忘记烦恼呢?
离家越来越远,从刚开始的自行车车距,到公交车的距离,再到现在期间隔了大半个省,回家越来越困难;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拥有的总有恃无恐。连一块家里的红烧肉都难以用来奢侈,渐渐被忘记味道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自己离它们很近;可是身边并不存在。爷爷做饭并不好,可是每种菜他都会煮出他所特有的味道,吃不到的现在,更是像在想念;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也许这种方式在别人看来还有些可笑。可是,谁能说得清呢?兴许他已经用他的味道拴住了我一直不肯屈服的心。
就像我一直不知道爷爷和我那种看似不好的关系已经深入我的骨髓一样。
我知道,那个被史铁生唤作特殊的节日的日子总会来临,那个现在还能浅浅笑的老人总会闭上他的眼睛,沉睡进永久的梦里,再也醒不过来;我的家里,也会因为他多出来那样一个日子——祭日。
我也知道,他的一生,到现在,依旧没有享过我的福。可是我难以想象,在他离开后,我会开始怎么想念?而这种想念会持续多久?据说,全身细胞每隔7年会全部更新一次,所以,无论多么喜欢一个人,无论多么怀念,都不可能是永远;7年过后,无论多么深刻的爱,多么痛楚的恨,都会变淡,甚至死去。我是多怕,自己的记忆里不再有他。
我想我是不够爱他的,不然不会放任自己这么些年来一直不想去思考他的付出;可是,我确信他是爱我的,因为细细回想我跟他的生活场景,很少能让人觉得他不爱我;只是他一直不说。
怎么能不说呢?我一直到现在才开始思索,感觉已经太晚了些;然而,又何须去说呢?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何况我们都不是善于表达的那一类,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我知道,在他离去后,我会尽我的最大可能,去怀念他;而现在,我会尽我的可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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