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交接班时,护士戴安娜跟着我去查看病房,一回头看见她怀抱的工作日志夹封面上两个很醒目的中国字"希望"。
"你知道这两个中国字的意思吗?"我好奇地指着它们问她。
"这是中国字吗?我以为它是日本字呢,我从计算机打出来的,别人告诉我是"Hope"(希望)。这是我做护士的座佑名:我的工作能给他人带来希望,有奇迹出现。"戴安娜自豪地说。
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一眼,这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新护士。希望再过一两年,我再问她时,她还有今天的信仰,像现在一样珍视这两个字。
交班时特意很认真地把我知道的病人们的一切告诉她,临走祝她:Have a nice day. (今天工作顺利。)
出了医院,过马路到对面的公车站去等车。人行道还未走完,红灯已经转成了绿灯,等灯的一辆车很不客气的按响喇叭,仿佛说:小姐,能快点吗?我要赶着上班,红灯很短,车队很长的。
小跑两步,不想被压。站上等车的人不少,每个人都是默默的,有的人毫无表情,有的人心事重重,还有人睡意朦胧,打着哈欠。
我等的公车半天没来,马路对面的汽车忽然在绿灯前排起长队,不耐烦的喇叭声一片。瞪大眼仔细看看谁这么大胆,在汽车通行的绿灯前违规,横穿人行道。
原来是一队十来只大雁,排得整整齐齐,成年雄雁雄赳赳,气昂昂地领头在前,中间有四五只羽翼还未丰满的小雁,最后的母雁紧随压阵。远远看去,它们似乎不在乎那汽车的鸣笛,自顾自地慢慢过马路,如同游行示威一般。
突然觉得这个场面很好笑,忍不住乐了起来,招来旁边西装革履的男士的凝视。我指着马路对面的场景说:
"Look,It is funny. (看,很好笑的。)"
男士抬眼望过去,不仅没笑,原本无表情的脸上改成一脸憎恶。
"一点儿也不滑稽,这些大雁很可恶,总在我住的公寓楼前的河边林荫道上到处拉屎,搞得人不能好好散步。"
哦,这个乘车去纽约上班的男人住在河边昂贵的公寓里,他家的窗子有纽约万家灯火的夜景,可恨那不交地税和管理费的大雁,一群侵略者,占领了他家窗前的草地,除了和他共享夜景以外,白天临走时还到处留下来过的恐怖宣言。出于同情,我勉强收了脸上的笑容,心里忍不住还在乐。
车来了,大家默默地自觉地排队上车。有人竟然不是出示纸张的月票,而是把手机打开,在公车司机前晃一下,司机心知肚明地点一下头,如同暗号对上了。智能手机又利用网络大显神威:网上购月票!
我不是天天坐公车回家,自然没有掌握这先进技术,掏出原始的纸币:五元,买票。司机找钱时,我很愧疚:让大家等了。还好,后面的人安安静静的。
上车时,司机不断地说:"没有座位了,只有站位,请大家往里走。"新洲的公车和中国的不同,像大型长途客车,左右两列座位,每行四个座位,中间的走道仅够一人站立。
在美国坐公车时,车上很安静,每个人都是默默的。有人说这是文明社会的表现,我却觉得那文明应该用引号括起来。"文明"在世界发达的城市里,是很多人的面具,面具后面是一张张漠然的脸,一颗颗越跳越慢的心。
公车开进纽约汽车总站大楼。每一辆到达的公车载人满满的。车到了指定的站门前,车门打开,如大嘴吐泡,卸下一群又一群的人。
每次上班高峰,我一走进纽约汽车总站,涌入眼帘的是一股股人浪,迎面扑来。到处都是匆匆行走的人。有人穿过大厅,奔向售票窗口;有人搭乘电梯上下,赶赴自己的车门。大部分乘坐往下去,滚动电梯的人紧靠右边而站,随电梯而下,一动不动地等传送带工作。左边留出一空行给迟道心急的人赶车,他们一个个急步穿行而去。
我在纽约转车回家,需下到一楼去买票。我转车的售票窗口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乞丐,他一遍遍地重复:
"A quarter, please. (请给我25分)"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久未洗澡的汗臭。
我虽然把找来的零钱留给了那男人,心里却不能同情他。
纽约和世界上的许多大城市一样,乞丐渗透每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这些乞丐和北京大街上的不一样,我很少看到儿童,老人,残疾人流浪街头。这个现象最初是被儿子发现的,当他告诉我时,我也奇怪,后来在医院工作,和社工聊天,得知了其中的原因。美国有各种法律,政策扶持孤儿,孤寡老人,社会的税收很大一部分是用在此。冬天,偶尔有无家可归的人病倒路边,被警察送来。他们大多是长期酗酒,吸毒的青壮年,这些人自绝于家庭,朋友的帮助,只要有一点点钱就要花掉,满足他们的"隐"。这些乞丐中,我很少见到有外来移民,他们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好吃懒做,肚子饿了到地区教堂前领救济的食物,躺在车站外,公园里的椅子上打发大部分时光,不时向游客要钱。如果那些没有身份的外国人靠自己的双手能在美国生存,做着辛苦的工作:端盘子,洗碗,收银,修路,装修房子,再把这些血汗挣来的钱寄回家乡,为什么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要伸手乞讨呢?
坐电梯上到二楼,去我的车门409的路上,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打开垃圾桶的盖子,在里面乱翻,她什么也没找到,抬眼看到我在望她。她忽然迎面向我走来,到身边时侧身而过,留下一个恶毒的"F"词。我和她素不相识,只是因为我多看了她一眼就憎恨我吗?不是的,美国经济萧条时,我在医院里会遇到一些因失业而自曝自弃的病人,酗酒,吸毒,漫骂地责备外国人的人抢了他们的工作。
终于坐上回家的公车。那个司机新来不久,上车和他打过招呼,就坐到自己固定的座位上,靠窗左边第二排。早上从纽约发的车一向是空荡荡的,车上只有我和一位带着小孩的妈妈,他们选了我斜前方的位子坐下。过河底隧道时,那个男孩告诉妈妈:"黑,我怕。年轻的母亲把孩子抱进怀里安慰。
车里一片晃动的安静。穿过黑暗的隧道后,
明媚的夏日阳光从车窗里泻下来,不仅落在我的身上暖暖的,而且也罩着斜前方的两人,孩子继续偎依在母亲怀里,母亲的手在他的身上不断地轻拍。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温馨,随着汽车的晃动,终于抵不过袭来倦意,我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轻推我,朦胧听见有人问:
"你在哪里下车?"
我一下子全部清醒了,惊问:
"到哪里了?我要在阿灵顿北的高中前下车。"
我睡着了,过了自己下车的站。那个细心的司机记得我的存在,也记得我过去下车的站,汽车等红灯的间隙,他过来推醒我。
绿灯了,司机启动车穿过路口,特意为我停在不是站点的路边,谢过司机的提醒和方便,我下了车往回走。下夜班后,人困马乏,在车上睡着,错过了下的站,这不是第一次了!
早晨的空气清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迎面一个晨跑的人,友善地和我打招呼:
"早上好!"
我 不认识他,也回了一句
"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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